老管家道:“还有,赵九霄,他现在好些了。他说,他自知没脸见您,但还是想面谢您。”
车尔登扎布叹了口气:“汉人说知耻而后勇,果然不错。只是赵九霄出手倒算果断,谋算也可称周全,算是有些才能,却被凌云彻那种蠢货连累至此,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老管家道:“其实老奴有一事不明。大夫说,赵九霄虽然只受了笞掠,还没到夹讯的地步,但胸腹皆受重击,以致于内气散乱,积下淤血,伤得着实不轻。慎刑司那些人,用刑深苦若此,就不怕,真问出什么来?”
车尔登扎布冷哼一声:“他们哪是要问出来什么,他们巴不得暗地里使些软硬功夫把赵九霄和凌云彻打死,好让他们永远闭嘴。反正案子到了那个地步,拷讯至死也不犯律例。否则真扯到什么皇家的艳情轶事,那真是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毕竟凌云彻和赵九霄都对娴常在有救命之恩,娴常在偏偏只提拔了一个凌云彻,而凌云彻在慎刑司又口口声声要为娴常在洗清冤情。
皇帝怀不怀疑不知道,他是很怀疑,不,他很肯定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
所以他才会设法尽早平息这件事,否则不仅是皇家大失脸面,搞不好,家里都要因为和乌拉那拉氏沾亲带故被连累。
思及此,车尔登扎布更没好气,说:“这个凌云彻,受刑求后又挨了一百杖,竟然还没死,筋骨比牛都硬朗,可惜了发配在木兰围场,要是发配在乌里雅苏台,把他捆到前线当肉盾多好!”
老管家又道:“还有一事,这几日有个小姑娘去过赵九霄家里一次,放了些吃食在门外。已经查了,那小姑娘现下在柔淑长公主那间善堂当差,说是赵九霄从前的旧识,是趁没当差时溜过去的。
这本来也不值当提,不过这孩子,她……她也是乌拉那拉氏出身,听赵九霄说,还是娴常在的嫡亲妹子,本来是在宫里伺候的辛者库罪奴,不知怎么地现下记在柔淑长公主名下。”
车尔登扎布“哦”了一声,又问:“那这小姑娘,你觉得如何啊?”
老管家道:“这小姑娘怕生胆小,有时候仿佛脑筋不清楚,不过倒是个记恩明理的孩子,想来不会惹麻烦。”
既然不会带来其他变故,车尔登扎布就放心了。
索绰伦家也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珠隆阿和珠勒刚阿从老家回来,侍疾几日,桂铎病势好转些后,他们便去了塾里读书。
和亲王打发人来问候,裘曰修临赴任前,也来探望过一回。
桂铎把自己当年整理治水之策时留下的草稿笔记全都交给了他。
裘曰修再三拜谢,桂铎止住他,问道:“其实下官有一言,一直想问问叔度。”
“叔度为何想学治水之法呢?”
裘曰修道:“学生的家乡在江西新建,新建东临赣江,北接鄱阳湖,百姓常苦于水患。学生虽家境尚可,免受灾荒,但自小对水灾耳闻目睹,心实不忍。”
桂铎撑着桌案站起身来,郑重拜道:“叔度的发心,胜过下官百倍。只望这些下官再也没机会用的草稿笔记,还能帮到您。”
裘曰修回礼:“学生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教导。”
二月初三,索绰伦夫人入宫。虽然前一天的春宴有些消耗精力,但阿箬还是一早便起来打扮。
她挑了一件青绿底绣博古纹的绸缎袍子,镶绣花滚边,领口镶着一圈貂皮,出着小毛,头上也用最好的金钗珠花装点,外边罩上皇后赏的松花缎面白狐皮里斗篷,早早在院子里等着。
这回不是上回猝然相见,索绰伦夫人提前学了规矩,见着她便要行礼。
阿箬立刻上前扶住她,菱枝与新燕忙迎着两人入了殿内。
索绰伦夫人见阿箬如此盛装,想起十几年前,女儿正是爱美的年纪,家中穷苦,也没能为女儿置办几件好看衣裳和钗环首饰。
心中一阵酸涩涌上,这大好的日子哭也不合适,她忍了泪,笑道:“娘娘这身衣裳真好看。”
阿箬喜道:“额娘也这么觉得?那斗篷,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呢。”
索绰伦夫人笑意吟吟:“娘娘穿什么都好看。”
母女长久未见,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叙话一回,阿箬又想起两个弟弟年岁渐长,于是问了两人功课,又细细叮嘱日后议亲要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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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要看姑娘家人品样貌,那姑娘的兄弟姐妹乃至叔伯姑奶奶也得好生看着。”
索绰伦夫人笑着答应。
又说了些闲话,阿箬忽然看向一旁,低了声音快速道:“他怎么样了?”
索绰伦夫人愣了一下,才道:“上个月病得厉害些,现下倒是好多了。每日,也能起身走一走。”
两人陷入沉默,半晌,不知哪里传来响声,接着新燕进来,呈上一件破碎的衣裳:“本想着今日放晴,便把主儿的旧衣拿出来浆洗晾晒,不想忽然两只猫跳进来,把衣裳抓破了。”
阿箬毫无波澜,说道:“不过一件旧衣裳,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将那猫儿赶走便是。”
“先生和阿箬的死期已经过去了。”香云盘坐着,老神在在。
桂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香云的托梦,只是香云的话听着很奇怪:只听说死期将至,什么叫死期过去了?
香云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现在看来,原本你会死在元宵前,阿箬会在这几日内死去。”
桂铎问:“那阿箬现在……”
香云道:“死劫过去,再有何际遇,就看你们自己了。阿箬嘛,我倒觉得不用太担心,倒是您……您如今沉疴如此,固然有大运和死兆的影响,焉知不是当年多受磋磨,两年多前重伤后操心过甚,失于调养的缘故。”
她一抬手,袖中爬出一条蛇:“死劫已经过去,幻象也无可能成真了,先生需要我帮您抹去那些幻象吗?现在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桂铎沉默了片刻,回道:“多谢姑娘,但还是算了吧。”
“在下情愿一直记得这些,来提醒自己,在下到底对自己的女儿犯下过多大的错。”
香云说:“如果这是您的愿望,那如此便好。”
她收起那条蛇,站起身来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