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来日

他睁开眼,看见德其布和海兰察坐在炕边。

德其布说傅恒要去见一个他不便跟着去见的人,他听说索绰伦夫人进宫,想着两位公子应该也要去塾里,不大放心,所以来看看。

桂铎道:“我病情已经稳定,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再说还有刘大娘呢,还能出什么事。”

他忽然又想到德其布额娘的事情,也许当年德其布也以为自己不过离家片刻,额娘自己在家出不了事。

却不想片刻之后,便是家破人亡。

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片刻,德其布开口道:“近来京中有一位叫嫩才的女子,很是出名,您知道吗?”

前几日和亲王派来探视的人,也提到了这个名字。

桂铎道:“听来探病的朋友说过,此人置了一处宅院,白日香车宝马,游于街巷,夜里宾朋满座,笙歌不断。之前在一处古董铺子与和亲王看上同一件明器,竟公开叫价,豪掷千金,还真略胜一筹,将那件明器收入囊中。幸好和亲王虽然有荒唐的虚名,实则为人谨慎,不至于仗着王爷的权势欺压平民百姓,强夺宝物。”

若是碰上几年前的乌拉那拉氏,别说和他们看上同一件东西,自己的东西被他们看上,若不乖乖奉上,只怕就要有官司找上门了。

德其布道:“我听傅恒大人说,这嫩才的宅院,叫什么暗香小筑的,是乌拉那拉氏的祖宅改建而成。您说,她会不会又是乌拉那拉氏……”

桂铎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猜不是。”

德其布疑问道:“为什么?”

桂铎正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件事,德其布却突然道:“算了,您说不是,那一定不是的。”

此时,一处僻静茶馆的雅间里,来诚恭敬地将一个锦盒奉送傅恒,燕霞则坐在屏风后,傅恒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听闻尊夫人爱制香粉,大奶奶备了些香料英粉。”

傅恒道:“燕大奶奶和姑爷应当知晓,本官素来不收礼。”

屏风后传来一道女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妾一个女儿家,总是更懂这些,想来更能贴合夫人的喜好,于大人官声也无碍。妾身是本分的生意人,又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需要贿赂的。不过嘛,您也知道,战马用药的种类和数量与旁的牲口不同,这兽药的流向,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情。”

傅恒掀开锦盒,见几样香料的纸包上有墨迹,是写在里头,又透出来的。

虽然字是反的,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三家商号。

傅恒扫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锦盒盖回去,道:“燕大奶奶,您这是砸了同行的饭碗啊。”

燕霞道:“妾身虽属四民之末,也有公忠体国之心。只是诚如大人所言,妾身这般,本就是得罪人了,像那些犯法的小人,得罪便得罪了,这大盛魁的掌柜们,都是妾身的长辈,妾身也得讲究个亲亲相隐不是。”

傅恒轻笑一声:“好一个亲亲相隐!罢了,这礼本官收下,到时候只说是暗访得了线索,替你们遮了便是,只是别的商号抓到私贩战马的,大盛魁偌大家业,一个也没有,只怕难以服众,你们自己小心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来诚更加恭敬地垂手道:“那小人就替燕大奶奶谢过大人了。”

傅恒告辞,来诚送了他出去,回来长吁口气:“傅恒大人年轻,可实在不是个含糊的。燕霞,幸好你当初没跟他手下结亲。”

燕霞轻笑一声:“收起你的醋瓶子吧,人家德其布都没跟来,就是在避嫌呢。这么着吧,我那天去了暗香小筑,那儿的歌女舞姬倒不错,还有种在花瓶里的女子,稀奇得很,嫩才妈妈还有钱有风韵。干脆给你拨点钱,你去找找乐子,省得整天吃这没道理的飞醋。”

来诚满面堆笑:“这我哪敢啊,燕霞去风月之地无妨,我去了可就对不起燕霞了。这话,我不再提就是。”

而此时燕霞口中的嫩才妈妈,却并不在暗香小筑,而是在慈云寺旁新建的一处叫作“奉灵庵”的庵堂里。

庵堂里供奉的除了佛像,还有三排眼上缠着红绫的小童石像。

数只身形硕大,油光水滑的猫懒洋洋趴在地上,还有一只三花猫蜷在佛龛里打盹。只是它们似乎畏惧那些石像,没有一只猫儿靠近。

嫩才简单穿着一身银白的旗装,仅用素银扁方挽起青丝,并无更多装饰。

她背对着阿桂,以一种虔诚的姿态,用绢布轻轻擦拭着石像,左手手背上有三道疤痕。

一名梳着高髻、穿着黑布马甲和黑色折裥裙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水肃立在侧。

阿桂努力不去注意身旁的那个两尺高的巨大阔口花瓶,和那瓶口中探出的人头。

那是个女孩的头,只能看出还是个孩子,却看不大出年纪,生得高鼻深目,颇为浓艳,旗头上金珠翠玉,却只是了无生气地歪在一边,闭着双眼,从瓶口中伸出两只似乎是手的肢体合在一起,一张嘴细微地一张一合,若无这样细微活动,便难以分辨是死是活。

嫩才把石像一一擦拭完毕,转过脸来。

她原本是个美人,但此时不着脂粉,额角上三条粉红的疤痕便显得突兀起来。

阿桂不知为何想起一种叫作抓破美人脸的花。

嫩才弱柳扶风地跪拜下来:“民女嫩才,见过小阿大人,方才民女一心为这些小儿擦拭灰尘,倒把小阿大人晾在这儿许久,望大人恕罪。”

阿桂轻咳一声,压住内心的疑惑和不安,道声免礼,才说:“本官有些疑惑,虽与案子无涉,但总想弄清楚,但本官,咳,身为官员,不便去那种场合,倒是麻烦你另找地方了。”

嫩才起身,道:“老嫚,你先回去吧。”又让小厮把那花瓶搬走,好生照顾。

然后才请阿桂到后边禅房坐下,让之前向阿桂出首的那名婢女斟了茶水。

她也坐下,却不急着问阿桂的疑惑,而是说:“小阿大人不妨等等,还会有人前来。”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嫩才毫无意外,平静道:“陈大人还是如此气势汹汹,得了,既是老熟人,民女就不招待了,您自个儿找地儿坐吧。”

来人正是陈大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