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5 漏入诸因(中)

“今天身体怎么样?”她像往常那样问。

蔡绩沉默着。院长等了一会儿,然后说:“是之前被我吓到了吗?”

她的声音里已没有先前令人畏惧的感觉,但蔡绩还是不想说话。院长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这时蔡绩又想起了小刍,以前他总暗暗觉得小刍有点幼稚娇气,十分没有出息——结果他自己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别人排揎几句就受不住了。

他不愿意这样丢人,于是努力装作没事地说:“我想问问是不是能出院了。”

“出去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呢?”

“先找个活做。”

院长只是笑笑,却不接他的话,反而问道:“昨天晚上梦见的黑鸟,又对你说了小偷之类的话吗?”

“不记得了。”

蔡绩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说,他只是脱口而出,其实梦中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院长也默默地坐着,眼望竹棚外无尽的雨夜。

“你以后还会做这样的梦。尤其是……”

“尤其是?”

“尤其是你持有剑的话……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确凿的示意。也许那时你会懂得如何隔绝那个梦,就算隔绝不了,它也只能传递普通的信息,无法再对你施加实质性的影响了。所以,只要你不相信它,就当作普通的噩梦好了。如果你觉得相信我比相信它更好的话,下次看见它时就直接走开吧。”

“我听不明白。”蔡绩固执地说。

院长俯身看了看他。“……生气了吗?”

“没有。”

“上次碰面的时候,我说了不太好听的话吧?”

明明就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从她嘴里说来倒像过了好几个月似的。对于这等明知故问,蔡绩有心想做个漂亮的反击,脑袋里却转不出话。等他好不容易想出一句“难道你当时喝醉了吗”,院长却以为他是不打算再说话了,自顾自地接着说:“抱歉,当时我在想别的事情,心情不太好,并不是针对你的。”

“……你怎么了?”

“想起了一些伤心事而已。因为不愿意接受,所以就迁怒到你身上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此刻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蔡绩将信将疑,回想先前她的冷言冷语,却也不能断定是在撒谎。他迟疑着问:“你也有朋友犯了和我一样的病吗?”

院长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有一丝惊讶。“为什么这么想?”

“我……瞎猜的。先前你问小刍的事。还有,你开这个医院,说是为了别人……”

“可惜猜错了。”院长说,“这件事上我只是为自己而已。”

蔡绩觉得有一丝尴尬。他正要低头去抹裤子上干涸的泥点,院长又说:“你也是个很细心的人,等我死后,应该可以照料好自己了。”

他抬起头,和院长的视线撞到了一处,原本想说的话全部都吞回了肚子里。院长的神色并不特别严肃,也不是开玩笑时的故作神秘,而是种平淡的陈述。他一下明白她说的全是真话,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这是最好的办法。”她自语道。

院长站起身来——仿佛是向世界下达了命令一般,天际与楼宇的边界处悄然卷开,浮现出侵晨时分的薄红微光。晨曦跃动着,曳舞着,呈现出放射状的朝霞。他的心口猛然狂跳,几乎要从座位上掉下来。院长伸手扶住他。

“和那个梦里看见的天空很像吧?”

蔡绩说不出话来。院长又摇了摇头,霞光便像盖了罩的烛火般倏然熄灭,沉沉夜幕落了回来,重新遮住楼宇的轮廓。

俨然已将昼夜阴阳的运转都掌握在股掌之间——院长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扶他坐稳。

“还算是有趣的事情吧?”

“……什么?”

“这座城市的法则。虽说大体还是要服从真正主人的意志,想在时间、环境之类的细微处做调整却不受约束。不过还是尽量不动吧,否则自己也容易错乱。我在这点上一直掌握不好。”

她重新坐了回去,这一次离蔡绩稍近了些,不过现在蔡绩也不在乎了。他四肢虚弱、头脑空空地望着对方,看她皱眉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对他问道:“还记得你叔爷爷的事吧?”

蔡绩木然地点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的叔爷爷相信自己被神仙……应该说,被妖怪传授了长生不老之术——他说的是真的,那个妖怪就是我。”

“嗯。”

院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声地叹气。

“根本听不进去。还以为慢慢来会好点……结果你也太不经吓了。”

难道是我的问题吗?蔡绩心想。他又瞧了瞧竹棚外漠漠无声的雨幕。

“你……你为什么要那样教他?”

“不,我没有教过他,刚才是胡说的。按照你说的时间推算,他头次发病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你……才修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