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受困孤岛、与世隔绝多年的人,忽然听见耳畔响起了别人说话的声音,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实话,周同学,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奇怪的事。”
对于落到他这种境地的人而言,最合理的反应或许是将之当作一种新型的幻觉,是那种过于孤独的人在精神上臆想出来的朋友。然而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浮现在他心里的却是一句确凿无疑的话语:是这个人。
他站住了,在无尽的杂音与乱线中细细倾听,想辨别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像在正和什么人你应我答一般,那个声音接着又说:
“怎么就不好意思这样说呢?是真的呀。不管传闻多么骇人,不管什么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亲眼见证过,只要是带上我去,最后肯定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最近都快不想带我一起参加活动了,说我简直是怪谈绝缘体——当然了,要是把认识你算成‘奇怪的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在谈什么呢?他心里想着,麻木了许久的思维已然分析不出其中的意义。不过毫无疑问这是正在和另一个人谈话。不知道他们是面对面地交谈,还是在通过手机之类的方式远程通话?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曾听见第二个人的应答,唯有那个人的声音独自漂浮于无数杂音汇成的乱流之上。他全神贯注而又小心翼翼地分辨着,犹如在黑暗渊薮里摸到一根自高处垂落的枯藤,既不能松手任其离去,也害怕过于急切而将其扯断。
那声音的确也像枯藤,不,简直像蛛丝一般细弱。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腔调,无疑就会淹没在茫茫杂音当中。是因为对方和自己距离很远吗?这样想着,他不由缓缓地往前挪步,声音果然变得更清楚了。
“……所以说,就当帮我个忙吧。”
如同鱼线细细的反光,在杂音的潮涌中时隐时现,却怎么也不会被盖住。因为过于专注去抓住那个独特的语调,他已顾不上去思考言语本身的意义,只能笼统地认为这似乎是在请求某种帮助。不过,这一请求大约没有得到另一边的首肯,于是声音又反反复复地试图说服对面。
到底是什么请求呢?他在循声而进的途中也不由好奇起来。然而,就是这么稍一错神,声音却骤然低了下去,鱼线的反光被潮水的幽色遮去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找错了方向,慌忙又往原路退去——也只是他自己认为的原路而已,实际上早就失去判断准确方向的能力了。万幸的是,好不容易攀住的藤索并未就此脱手,很快又重新落回他的掌中。这一次他往感觉中的左侧靠去,又听见那个声音滔滔不绝。
“肯定会很有趣的……游戏就是这么一回事……歌舞和戏剧……仪式的去神秘化……”
因为说话的语速很快,还用了许多叫人感觉陌生的字词,他依旧搞不懂那声音正在谈论的是什么,倒是叫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店里听见的那些话,似乎是关于人鱼和灵魂的。
错不了的。正是这个人。这个说起话来云山雾罩的家伙,这个号称“从来没有经历过怪事”的家伙。这个人就是黑鸟向他指出的病灶所在,这一切异常的罪魁祸首。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完全忘却了身周永无止境的混沌,只是满心迷惑地想着这件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这句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念着。本来以为纯粹是自己妄想的产物,可是黑鸟所说的话却真的应验了。明明已经彻底被世界抛弃,竟然唯独能听见这个人的声音。这是不是说,连黑鸟说的其他部分也是真的呢?自己所陷入的可怕境地,也完完全全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造成的,而解决的方法就是……
但这怎么说得通?他继而又反驳起自己。说到底他和这个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仇怨。怎么能断定自己的处境是被对方所害?要是对方真有这样的本领,也没有必要来伤害自己这样一个命如草芥的小人物不是吗?唯一的凭据,不过就是对方能够被他听见和理解的声音而已。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人的声音呢?假设他患上了某种会产生幻觉的精神疾病,那就理应对所有陌生人都一视同仁。要怀疑的就全部怀疑,要无视就全部无视,绝不会毫无因由地去针对哪个目标——其实这一点他并不肯定,对于精神病人会有的表现,他从来没做过什么系统性的了解,只不过是从童年时代的观察中总结出的经验罢了。或许自己和叔爷爷的情况就是有所不同。或许自己潜意识里深深地讨厌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