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被人“恩公”长“恩公”短的称呼,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出于至诚,杨重梧也感觉大不自在,现在终于离开孟家庄,他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柳依萍侧目笑道:“好一个‘杨大侠’,每天都要端着,半点也放松不得。”杨重梧讪笑道:“柳公子就别笑话我了,我几时经过了这样的阵仗?不瞒你说,每次遇见孟老爷子和他的儿子,我的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柳依萍噗嗤一笑,用足尖轻蹬马腹,赤兔马就如离弦之箭,瞬间已在十丈开外,杨重梧拍拍黑马的头笑道:“快追,今日我们可不能再输了。”黑马轻嘶一声,奋起四蹄,风驰电掣一般奔驰起来。
两马都是当世良驹,脚程好快,不消三个时辰,便进了北直隶的地界,前方不远就是真定府,二马齐头并进,不分先后,柳依萍爱惜马力,轻吁一声,赤兔马便放缓脚步,乌骓马也跟着慢了下来。杨重梧见柳依萍骑马狂飙近三个时辰,差不多有四百里路,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未显丝毫疲倦,心底暗暗佩服她骑术之精。
眼见真定府就在前面不远,二人下马,让马休息片刻,柳依萍依旧拿了一方帕子为赤兔马拭汗,看见行囊中有孟轻舟送的礼物,便取出来看,杨重梧一见也将孟老爷子的礼物拿了出来,两人打开一看,杨重梧哈哈一笑,柳依萍也是抿嘴莞尔,说道:“这个孟轻舟,武功不怎么样,送礼的手法倒是大开大合。”原来,孟轻舟送给杨重梧的礼物确实俗极,黄金五十两,而送柳依萍的却是大雅之物,是一幅长长的卷轴。
柳依萍展开卷轴,杨重梧在一旁见她皓腕如玉,侧面娇妍若花,又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由得神思不属,意乱情迷。忽听得柳依萍轻“咦”一声,杨重梧忙问道:“怎么了?”柳依萍眼望卷轴,轻声说道:“这是唐寅的《松崖别业图卷》,的确是真迹,孟轻舟这个人情可有些大了。”
杨重梧见是一幅水墨山水,图中远山青黛,雨后山间空明,崖下结有一个草庐,苍松掩翠,修竹几丛,草庐前有两个僮儿,一煮茶,一端茗,而他们的主人可能是才喝醉了,斜卧在河边的草亭之中,旁边落款为唐寅。
唐寅是本朝的书画大家,天纵之才,山水人物花鸟尤为擅长,画风潇洒旷达,意境高深幽远,声名之盛,一时无两。只是唐寅英年早逝,已弃世五十来年,现在他的画作真迹,都被奉为至宝,近来市面上已少有流传,更何况是《松崖别业图卷》这等罕见精品。
孟轻舟为人至诚老到,杨重梧出手救其一家老小,大恩无以为报,见柳依萍是他的挚交好友,诗书画造诣极高,便将这幅珍藏多年的画卷送了给他,也是为了报答杨重梧相救他一家的恩情,这一层柳依萍和杨重梧都已想到。
二人牵马进了真定府,已到了晚饭时间,二人商议,今日便在真定府住上一宿,明日再走。见前面不远有一座酒楼,黑色牌匾上写着“凤栖堂”三个烫金大字,一阵阵菜香扑鼻而来,耳中又听见楼内跑堂吆喝声混杂了厨子的刀勺之音,两人一路奔驰,腹中已饥,此时闻见菜香,不由得食指大动,便走了近去。
有堂倌过来招呼牵马,另一个堂倌将两人引上二楼,选了一张凭栏桌子坐了,杨重梧让堂倌配了四色菜肴,这几日在孟家庄喝酒颇多,他就没有点酒。
堂倌高声唱了菜名,下楼去了。柳依萍手指如弹琵琶在栏杆上轻敲了几下,侧头看向杨重梧,笑着问道:“杨兄,你觉那秦柔长得美吗?”杨重梧点头道:“那秦姑娘确实长得挺好看的。”柳依萍笑容逐渐淡去,偏头望向栏外,不再言语。
杨重梧随她眼睛望去,但见暮色渐浓,街头小贩都在忙碌收摊,并无其它,见她突然不高兴起来,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便问,暗自揣摩,想是自己刚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心想那秦家姑娘确实长得挺美的啊,只是及不上你。他这一生,除了王瑛之外,就没有和其他少女有过接触,他怎知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别人在她面前说其他女子美貌,更何况柳依萍这种清丽绝伦向来以美貌自负的女子,这样的少女情怀,杨重梧自然是一窍不通了。
一时无话,气氛也略显尴尬,所幸这凤栖堂的菜上得颇快,柳依萍已转头回来,杨重梧偷眼看她,见她的脸色恢复如常。二人举箸吃饭,柳依萍见杨重梧的神态,有如在学堂中被先生罚的学生,有些诚惶诚恐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莞尔,她这破颜一笑,杨重梧方放下心来,说道:“我经常说话笨嘴笨舌的,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以后小心也就是了。”柳依萍并不理他,又吃了一会方才轻声问道:“那秦姑娘与我相比,你觉得……”她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便没有再说下去。
她的意思已经明显得很,杨重梧冲口而出道:“自然是你美,秦姑娘怎能与你相比。”柳依萍眼睛一亮,问道:“当真?”杨重梧重重点头道:“那是当然。”其实不能相比云云,也只是杨重梧自己的看法,秦柔的相貌也可算是千里挑一了,只是相较柳依萍而言逊色一筹罢了。
柳依萍心中芥蒂一解,容光焕发,二人继续吃饭。
每日里,被人“恩公”长“恩公”短的称呼,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出于至诚,杨重梧也感觉大不自在,现在终于离开孟家庄,他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