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他叫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高夫人点点头,“那我这就去唤他过来。”
自从长孙晟病倒以后,言庆就一直呆在霹雳堂,未曾还家。
他有一种直觉,长孙晟这一病,恐怕是难以撑过这个冬天。他担心错过了和长孙晟的最后一面,所以两天来一直呆在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长孙晟是他的授业恩师。
事实上,当你了解了长孙晟所建立过的功勋之后,就不可避免的对他生出敬佩之情。
他的功业,甚至远超过了那位汉代的李广将军。
只因为他的血统,所以在后世,远不如李广那般响亮。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长孙晟这个名字。而知道的人里面,有半数以上,也是因为他的女儿和儿子。
甚至,很少人知道,一箭双雕的成语,就出自于长孙晟。
这个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堪称典范。郑言庆和长孙晟接触的越久,认识的越深,就越发对他怀有敬意。本来颇有些疲倦,躲在厢房里打盹儿。听说长孙晟要见他,郑言庆二话不说,就跟着高夫人一同前往。在进屋之前,他停下了脚步。
庄重的整理衣冠,然后用积雪抹在脸上,以洗去脸上的倦意。
只这么两个动作下来,让高夫人对他的好感,就增加了许多。她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言庆收拾妥当,才轻声道:“言庆,你师父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郑言庆拉开门,闪身走进卧房,随即又合上了门。
“言庆,你来了!”
郑言庆在长孙晟身边坐下,“老师,您感觉如何?”
“呵呵,挺不错……听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回去,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照顾观音婢,辛苦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乃弟子应尽之事,安敢有辛苦之说。”
长孙晟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又询问了一下郑言庆的功课,见他并没有拉下,眼中更透着赞赏之意。
“言庆,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事吗?”
郑言庆闻听,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轻轻摇头,“请老师恕罪,弟子有些记不得了。”
“上次我病中时,曾托付你好好照顾观音婢。
如今,我想再问你一次,若是我这一次真的撑不过去,你可愿代我,照顾观音婢一世否?”
郑言庆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连忙翻身跪倒:“老师何故说这等不吉言语?”
“你莫要管这些,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郑言庆明白,长孙晟是希望自己,将来娶长孙无垢为妻。
他嘴巴张了张,在长孙晟那期盼,更带着几分急切之意的目光注视下,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脱的借口。或许,他是不想找,也不忍心找吧……
“弟子愿意!”
长孙晟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观音婢的性子柔弱,日后只怕还要连累你许多。不过,她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你和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按道理说,世族之间通婚,原本正常。可有一点,裴世矩虽然看重你的才华,却未必肯冒着被陛下猜忌的风险,点头答应。裴家,如今如日中天,裴矩裴蕴皆出自东眷,这风头无两。而你,日后必会得到陛下重用。若裴、郑两家结合,所产生的影响,不仅仅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甚至连其他家族,也未必能同意。
如若这样,不仅是对裴家,包括你在内,都会有杀身之祸。”
郑言庆点头,“弟子,明白。”
长孙晟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帝王之道,最讲究平衡二字。其实不仅仅是帝王,包括家族间,家族内,也要讲求这两个字。
休看世族之间盘根错节,可谁也不希望,看到一家独大。
如今最强盛的裴家,和未来有可能最强盛的郑家,如果结合在一起,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谁也说不清楚……
可是,让言庆就这么退开,他又不太同意。
对裴翠云,他说不上情爱,但却是颇有好感。在他认识的女人中,能够和他说上一些话的,恐怕除了裴淑英之外,也只剩下裴翠云。在这一点上,朵朵也比不得。
长孙晟轻声道:“不过,若是裴家小娘子能断绝了和裴家的关系,却也无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朝着言庆眨了眨眼睛。
言庆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长孙晟话中的含义。他知道郑言庆未必能舍弃裴翠云,所以和裴翠云,也并非是没有希望。只不过,能不能做到,要看郑言庆的手段了。
这年头,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
长孙晟也知道,言庆将来,未必会只有无垢一个妻子。
无垢那种天真烂漫性子,加之年纪又小,未必能勾住言庆的心。所以,为了能给无垢有个扶持,长孙晟倒是不介意郑言庆和裴翠云。但前提是,裴翠云要脱离裴家。
裴翠云很疼爱无垢,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但她若和裴家没了关系,则注定无法成为言庆的正室。
长孙晟的算计很深,但能不能成功,却要看郑言庆的手段。他现在,要为女儿争取一个名份。
郑言庆虽然也有心计,却没有想到,长孙晟这时候在算计。
他正觉得尴尬,想要向长孙晟解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言庆,去把案上的那份卷轴拿来。”
郑言庆忙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拿起上面的卷轴。
打开来,却是当初他拜长孙晟为师时,送长孙晟的那首《出塞》。长孙晟着人装裱了一番,时常放在身边,极为珍惜。
郑言庆把卷轴递到了长孙晟手中。
长孙晟打开来,默默的看了一遍之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把卷轴贴在胸前,闭目似在回味。片刻之后,他突然问道:“言庆,我记得你写三国演义时,曾作有一首《临江仙》?呵呵……但不知能否为我歌上一曲?”
言庆点点头,看了一下房间一隅摆放的古琴。
在竹园五载,琴棋书画是不可缺少的娱乐。但对于言庆而言,造诣最深就是书法,画工其次,棋力排在第三,而音律方面,造诣最差,排在最末。不过虽然最差,倒也能抚琴而歌。比之那些大家,自然不成。若只是自娱自乐,却足够。
他将古琴摆好,坐在琴后,调整了琴弦。
凝神静气,手指拂过琴弦,发出清雅琴音:“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言庆引颈而歌,声音虽稚嫩,倒也颇有韵味。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长孙晟闭上眼睛,下意识的抱紧了《出塞》。眼角,滚下两颗浑浊的老泪,但脸上,却又带着一丝满足之意。
“白发渔樵江渚上,看惯秋月春风。”
屋外,高夫人静静聆听,轻咬红唇,面露悲戚之色。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出塞》,从长孙晟怀中滚落地上,郑言庆的心中一阵绞痛,刹那间,亦忍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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