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百姓看来,沈大人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到他身居陋室,两袖清风,这样的清贫生活哪里配得上他的才华和功绩?入了冬后,一日冷过一日,沈惊鸿的家中却取暖的木炭也没有添置,到了夜里只有一盏油灯幽幽燃着,非但不能带来一丝暖意,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沈惊鸿看着那豆大的烛火,想着看书也是伤了眼,索性取了琴来,闭着眼睛悠然抚琴。
月华凉如水,冬雪细如盐。
十指修长置于弦上,一拨一捻,琴音如珠玉满盘,泠泠脆脆。
操琴者一袭白衣,闭目微笑,风神疏朗宛如仙人,仿佛不是置身陋室之中,而是广寒仙宫。
啪——
弦断,知音来。
沈惊鸿睁开眼,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温声说道。
门口站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影纤瘦,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听了沈惊鸿的话,那身影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抬脚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关上。
没有了月光照耀,屋里陡然暗了许多。
一双纤纤素手自斗篷中探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娴静柔美的脸庞。柔嘉公主幽深的目光落在沈惊鸿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笑意。
“你为何辞官?”柔嘉公主声音里透着些许风雪般的冷意。
“是定王安排,也是我所求。”沈惊鸿自琴后起身,徐徐走到桌边,剪了下灯花,火光亮了许多,他缓缓说着,“我这次动作太大,锋芒尽露,满朝皆敌,唯有先退,才能谋进。”
沈惊鸿从未想过能够成功废止恩荫制,他先进两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看似双方互相妥协,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他原本的意图。借此举培植势力,招揽人心,对付世家的手段,在后面。
“你离开了吏部,便再难进去了,明年年初的京察之事,也难以插手。”柔嘉公主秀眉微敛,似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沈惊鸿轻轻摇头:“我纵使留在吏部,明年京察之事他们也断不可能再交给我。吏部尚书恨我入骨,我在吏部寸步难行,他们一心要挑我的错处,置我于死地,我如今多做多错,唯有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他们挑不出错。”
柔嘉公主皱眉不语,沈惊鸿说的这番话,她心中不是未曾想过。“如今局面正好,你却不在朝中,未免可惜了。”
沈惊鸿笑道:“公主莫不是忘了,我还身兼天子筵席,三日可有一次面圣的机会。在不在朝堂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在陛下心里。如今我立了大功,陛下为了平息众怒,却不得不罚我,他心中对我既是感激又是愧疚,我若有所求,他必无不允。”
柔嘉公主面上露出了悟之色,唇角微微翘起:“原来你图谋在此……这样一来,倒是对我们更有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桌上,“这里面有份名单,是我们的人,你想办法劝说刘琛,把这些人安插到合适的位子上。”
沈惊鸿打开信封一览,听着柔嘉公主说:“朝堂之上,世家掌控了半壁江山,唯有废止恩荫制,才能将我们的势力逐步安插进去。但如今你树敌太多,这些事你不方便再出面谏议,背后向刘琛举荐,一样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沈惊鸿一眼看完,便已将人名都记在了心里,随手便将名单点燃烧毁。幽幽火光映着他俊美的脸庞,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柔嘉公主看着沈惊鸿的面容,不禁微微失神,阴影中的他与方才月色中抚琴的他合二为一,他本可以是世上谪仙人,但是她逼着他,入了魔。
“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沈惊鸿凤眼含笑,看着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移开了眼,淡漠道:“我……担心你忘了那些名字。”
她知道他不会忘,他也知道她知道,所以这句话,就是欲盖弥彰的假话。
她对他撒了谎,但他却笑了。
沈惊鸿的笑发自内心,他徐徐走到柔嘉公主身前:“公主眼中有忧色,是在担心我?”
柔嘉公主抬起头回视沈惊鸿,口是心非道:“不错,我是担心。沈惊鸿,刘琛对你如此看重,你若是尽心辅佐他,必能成就一段明君良臣的佳话……”
“那公主呢?”沈惊鸿轻声打断了她,“公主的一生所求呢?难道公主放弃至尊之位了?”
“不,我不会放弃……”柔嘉公主摇头道。
“公主……”沈惊鸿轻轻叹息,“我只会是您的臣。”
“刘琛亦待你不薄……”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眉心的细纹,她身子一僵,却忘了喝止他的放肆。沈惊鸿的指尖描绘过她浅色的黛眉,掠过她泛着忧色和紧张的眼角,最后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世人不过爱我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的模样,可只有一人,曾在我深陷泥中之时向我伸出了手。”沈惊鸿弯下颈,抵着她微凉的额头说,声音很轻,情意却很重,压得柔嘉公主动弹不得,任由他轻轻揽入怀中。
“公主别怕,我总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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