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垂着眼听执墨回报慕灼华的行踪。
慕灼华两次遭遇不测,他再不能放心看她一人独行,因此尽管慕灼华冷酷地推开了他,他还是让紫衣卫轮流暗中保护她。
也是因此,他知道那天深夜里沈惊鸿进了她的房间坐了许久,如今又知道了沈惊鸿在宫门口等她回家。
执墨汇报完毕,见刘衍沉思不语,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王爷,可是担心他们二人……”
刘衍失笑摇头:“不,她不是这种人。本王只是在想,沈惊鸿还真是胆大包天,小小一个吏部侍郎,竟想从百官口中虎口夺食,倒是本王小瞧他了。”
执墨不明所以,问道:“王爷,他想做什么?”
刘衍屈起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微阖着眼,缓缓道:“庄文峰无才无德,不过是蒙恩荫才可为官,如此却祸害了一方百姓。”
执墨皱眉道:“如此说来,恩荫制便是恶政了。”
“不错,恩荫制制定之初,固有其利,但如今弊大于利,官位被权贵子弟世袭,由此诞生了一个个世家,朝政因此落于世家之手。如今陛下年少登基,几回议政都受到世家的掣肘,心中自然不忿。庄文峰,不过是一个典型,陛下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人立威,革除恩荫制,那么空出来的位置,陛下便可以安插自己的人,这一批人,才是陛下在朝中可以信任倚重的势力。”
执墨恍然大悟,原本对沈惊鸿还有一丝猜疑,听刘衍这说来,反倒是生出几分敬意。“沈大人这么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刘衍摇头道:“世家岂会轻易妥协?”
“那该如何?”
“呵呵……”刘衍轻笑一声,“事到如今,本王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挖出庄县令的罪证并不难,慕明华敲登闻鼓之后,庄家便举家被捕,一番严刑拷打之下,那些曾经为庄县令做过恶事逼死了人的,都把事情老老实实一一交代了出来。罪状之多,却是出乎意料,缴获的赃银之巨,也让人瞠目结舌。
早朝之上,刘琛脸色冷沉,听着大理寺的回报。
“罪犯庄文峰,巧立名目,设苛捐杂税,强征永定县百姓水利费、婚嫁税、固城捐、兴学捐等数十项税捐名目,百姓耕种收入十不存一,庄文峰由此获利五万两之巨。”
“……昭明十二年,庄文峰见色起意,逼|奸良家女子致死,受害者父母欲上告州府,被庄文峰纵奴行凶,一家四口被打晕后烧死在家。”
“……昭明十三年,庄文峰勾结本地多名富商,放高息印子钱,假作契约,一年息高达四千零四十八倍,数十百姓因无力偿还,被强占农田作坊,庄文峰由此兼并上等良田六百亩。”
“……昭明十四年……”
大理寺官员絮絮说了小半个时辰,刘琛的脸色越来越冷,百官的心也越来越沉。
庄文峰的罪名罗列完了,大殿上只余一片死寂。
“这……就是父母官啊……”刘琛的声音冷若冰霜,沉沉压了下来,“好一个破家县令!”
“先帝殚精竭虑,施行仁政,轻徭薄赋,落到了地方,却成了什么样子!我陈国士兵在前线浴血杀敌,保家卫国,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在背后干的又是什么龌龊事!朕听着都觉得恶心!”
百官齐齐跪下磕头,颤声道:“陛下息怒……”
刘衍也徐徐站起,低头拱手。
刘琛冷笑一声,“沈惊鸿,你告诉朕,今年的庄文峰的考绩结果如何?”
沈惊鸿出列,俯首道:“回陛下,庄文峰此番考核门门甲上,已由吏部尚书草拟举荐,调任江陵知府。”
吏部尚书顿时脸色一变,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臣受小人蒙蔽,罪该万死!”
“吏部考核,由都察院监管,都察院呢,也被蒙蔽了吗?”刘琛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都察院数名高官。
所有人的头都压在了地上,齐声请罪。
“好啊,真好啊……”刘琛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恨不得往这些狗官头上砍去。“这就是咱们陈国的官员……这就是咱们陈国老百姓的指望!”
“那个庄文峰,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便能为害一方,陷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跪在这里的,又有哪个不是股肱之臣,封疆大吏?地方官腐败,受害的是一方百姓,朝中大臣渎职,受害的就是我大陈江山!你们居然叫朕息怒,朕能息怒吗?朕敢息怒吗?你们能无动于衷,朕不能!”
刘琛大怒,拍案而起:“北凉人还在虎视眈眈,我陈国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今日的太平,你们今日能安坐朝堂之上,是士兵浴血奋战换来的,是百姓民脂民膏供养的,是先帝信任倚重提拔的!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你们这些人,尸位素餐,欺压百姓,对得起战死的英魂,对得起供养你们的百姓,对得起托付重任的先帝吗!”
已有不少官员颤抖着发出了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颤抖着。各部高官沉着一颗心不敢辩白,刘琛大义凛然,他们无言以对。
刘琛疲惫地阖眼,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着满腔的杀意和怒火。他如今是个皇帝,不能冲动行事,哪怕明知道这下面跪着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不无辜,他也不能对他们下手。
“判,庄文峰,凌迟处死,府中助纣为虐者,斩立决,其余人等,刺配流放。”刘琛沉声宣道。
百官齐声道:“陛下英明!”
刘琛冷笑了一下:“难道处置了一个庄文峰,就足够给百姓交代了吗?这样一个蛀虫,堂而皇之地通过了吏部考绩,祸害了淮州不够,还要调去江陵?沈惊鸿,吏部考功司由你负责,是谁给庄文峰的考满批甲等升迁!”
沈惊鸿手执一封奏章,俯首道:“回禀陛下,庄文峰只是七品县令,他的政绩初评是由州府呈上,吏部考功司再做批复,吏部上下,确有失察之责。臣担心此番考绩还疏漏了其他像庄文峰这等败类,因此这几日臣详细复核过考绩结果,确实发现了不少错漏可疑之人,名单皆在其中,还请陛下圣裁。”
沈惊鸿此言虽然承认了吏部有错,但还是把主要责任推到了州府之上,这让吏部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奏章被宦官转交到刘琛手中,刘琛摊开一扫,皱着眉头冷然道:“竟有这么多。”
沈惊鸿道:“一共一百三十五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沈惊鸿修长的背影。
众人以为沈惊鸿抓三四个给陛下出出气也就算了,怎能料到他竟玩得这么大!
沈惊鸿仿佛未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和惊诧,他不慌不忙徐徐说道:“此一百三十五人,和庄文峰一样,皆是蒙其父恩荫为官,未经历科举,既无执政为官之才,更无圣人君子之德。臣以为,为民选官,乃重中之重,地方官为父母官,若无父母之仁爱,便会为祸一方,致使朝廷失了民心,更是陷陛下于不义,让天下百姓对陛下心存怨怼,民怨若生,则国危矣。因此臣斗胆谏言,恳请陛下,废除恩荫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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