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看着慕明华冷漠的侧脸,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你故意受这三十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要满城皆知,知道你慕氏大义灭亲,智勇刚烈,如此一来,你非但能彻底摆脱与庄县令的关系,还能踩着他上位,甚至流芳百世。”

慕明华勾起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个冷漠而得意的笑容:“还是多亏了七姐姐提醒,过往是我的眼界太狭隘了,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到了京城,方知道天地之大。三千两,太少了,我一个弱女子,却也未必能守得住,除非这笔钱,是陛下封赏,便没有人敢抢走了。”

慕灼华欣赏地看着慕明华:“我知道你向来聪明胆大,却还是低估了你。你做得很好,陛下的赏赐不会少的,如今你就在太医院放心养伤吧,那姓庄的一家人,都不会好过的。”

慕灼华从太医院离开,天色已经擦黑,却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等她。

“你果然在这里。”沈惊鸿的声音含着三分笑意,从阴影里传出。

慕灼华抬起眼,便看到沈惊鸿含笑走来。若论相貌出众,这满朝官员,也只有定王刘衍能与他一较高下了。但定王的俊美内敛而温和,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沈惊鸿却人如其名,他美得肆意张扬,剑眉英挺,星眸璀璨,举手投足尽显名士风流,无论他站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青楼楚馆里,他是这些烟花女子最想睡的郎君,而世家贵族中,他也是各家家主最理想的女婿。

只是这个郎君早早放言,不成一品,誓不成家。

慕灼华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惊鸿,有些恍惚地想起曾在小秦宫偷看到的一幕——不成家,也不代表没有欲望,惊鸿公子也是有红颜知己的吧。

沈惊鸿走到慕灼华跟前,低笑一声道:“慕大人想什么想得出神?”

慕灼华回过神来,噙着笑道:“在想沈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沈惊鸿道:“过奖了,你我二人都是为陛下做事,尽心竭力,理所应当。”

慕灼华的院子里只在深夜接待过两个人,一个是刘衍,另一个便是沈惊鸿。

那一夜沈惊鸿在她房中坐了很久。

“今日被抓进京兆尹大牢的庄文峰,我已经留意他很久了。”沈惊鸿捧着茶碗,撇了撇茶末缓缓说道,“他是御史中丞庄自贤的侄子,他的父亲曾任封疆大吏,其父死后,他蒙恩荫为官,资质驽钝,却也谋得一个好差事。都说江南天下富,淮州江南仓,淮州乃陈国最富庶之地,而永定县又是淮州赋税最高的三县之一,这庄文峰本事稀松,却能在永定县当县令,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慕灼华揣测着沈惊鸿的来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庄自贤在朝中经营多年,有心给侄子谋个好差事,不是件难事。”

“慕大人也知道,如今我奉陛下的旨意主持外官考绩之事,这庄文峰自然也在其列,他人还未到定京,考绩结果却已经出来了,全部都是甲等,明年便能调任江陵知府。慕大人,你自淮州来,应知淮州事,这庄县令为官果然如此了得吗?”沈惊鸿似笑非笑道。

“呵。”慕灼华冷笑了一声,“我虽在闺中,却也听过庄县令的厉害,只是这厉害却非彼厉害,能在考绩中全部得甲,想必庄御史出力不少,也得利不少。”

沈惊鸿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在户部做事,应该知道如今朝廷冗官冗员,不少官员尸位素餐,朝廷为此每年要多开支二百万两,不仅如此,这些庸官贪官仗着职位之便,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让百姓苦不堪言。”

慕灼华点了点头:“因此才需要三年一次小考,九年一次大考。”

沈惊鸿失笑道:“这种考核又有什么意义,如庄文峰这般蛀虫,今年也得了甲等。吏部考核,是由吏部主持,都察院监督,但历来考核都是走个过场,又有几人会真正被黜落罢免?真正被罢免的,并非是因为为官不善,而是因为得罪了上官罢了。如今吏部考核,已经沦为官员敛财的工具了。”

慕灼华神色凝重,沉沉叹了口气道:“世道如此……”

茶盏被重重放在了桌上,沈惊鸿一双凤眸亮得惊人,他唇角微翘,笑着看向慕灼华,“那你我二人,何不联手颠覆这世道!”

慕灼华被这动静吓得心脏一跳,惊讶地看着沈惊鸿,呼吸一窒,缓缓问道:“沈大人意欲如何?”

沈惊鸿微微笑道:“今日牢中被关押的一名女子,是庄县令的妾侍,名慕明华,若我没有猜错,是慕大人的姐妹吧。”

慕灼华拳头猛地攥紧了,片刻后才松开,叹了一声道:“沈大人,是想让我策反慕明华,让她咬出庄县令的罪证,以此为剑,诛邪锄奸。”

沈惊鸿轻笑道:“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沈大人,我虽然明白,却也有几分担心。”慕灼华眉心微蹙,“你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朝廷,此事触及了世家的利益,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沈惊鸿眉梢微挑,微笑反问:“那又如何?”

慕灼华一怔。

沈惊鸿道:“此事有四利,报阁下之私仇,此为一,解定王之危困,此为二,除朝政之积弊,此为三,立陛下之威势,此为四。”

“沈大人分析有理,可害处呢?”慕灼华问道,“有利必有害。”

沈惊鸿淡淡一笑:“至多不过一死,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得逞。”

凤眸含笑,顾盼生辉,笑谈生死的沈惊鸿比谈诗论道的惊鸿公子更让人心惊心折,便是向来趋利避害,小心谨慎的慕灼华,也忍不住被他说动了。

更何况,这事本就因她而起,她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慕灼华缓缓道:“沈大人有此决心,慕灼华必当尽力。”

这也是为何,她会去牢中说服慕明华,放她离开。

慕灼华与沈惊鸿并肩出了宫,天色已然黑了。

“今日之事,效果远超我所预料。”沈惊鸿微笑道,“不愧是慕大人的姐妹,这等心性胆气,也非寻常女子所能及。”

慕灼华摸了摸鼻子,笑着道:“那是世间男人都看轻了女人,女人比男人更狠,尤其是对自己下手。”

沈惊鸿若有所悟,轻轻点头,片刻后又道:“今日我与陛下商议过此事了,大理寺那边将一干人等都收进了虎牢狱,相信很快能审出相关人等。”

“沈大人看过账簿了,有什么想法?”慕灼华问道。

沈惊鸿道:“牵连之广,在我意料之外,今日陛下虽然盛怒,却也没有念出所有涉案官员的名字,有些人身份太过贵重了。”

慕灼华没有去问哪几个人,既然陛下不说,那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陛下如今倒是成长了许多,知道轻重了。”刘琛性子急躁,若是过去,只怕当场就把所有人都揪出来了。

“这几日烦请慕大人写一份奏章,列举每年冗政耗费的库银几许。”

“已在计算之中,明后两日便能完成。”慕灼华说着已走到了分岔口,她朝沈惊鸿鞠了个躬,郑重道,“沈大人,保重。”

沈惊鸿朝她微笑点头,目送着慕灼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唇畔的笑容才缓缓敛起。

慕灼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定王眼中,他会眼睁睁看着她当这只出头之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