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不作为,他却不能不未雨绸缪。
谢家常年驻守边境,边境一线的几个重镇,可以说是谢家子弟的第二个故乡,谢瑾的府邸设在望龙关下的靖州城里,是一座两进的简陋院落,虽然常年不在那儿居住,但靖州城内的百姓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将军都是极为爱戴和敬佩的。
靖州和附近的屏州等地处于荒僻边疆,百姓构成龙蛇混杂,良莠不齐,除了原先的住民,各种钦犯、流民,胡人,还有不少关外樊国和西凉国的探子都混杂其间,治安很是令当地的知府县令头疼,本来这些地方官去了边疆便如被朝廷流放一般,心中又有怨气,治理不下来干脆两眼一闭,听之任之,当地百姓投诉无门,遇事都找驻扎在城内的北境军。
一边担负着守卫边境线的重任,一边又要承担当地城镇的治安管理,谢家主帅虽无怨言,但也确实有点不堪重负。
几年前北境大雪封山,军队断了饷粮,靖州和屏州的百姓纷纷节下自身口粮送往军营,虽杯水车薪,但谢瑾大为振动,更是立下了誓死保卫边疆的决心。
过后他左思右想,决定建立一支暗军,一方面把一些扰乱治安的氓民都网罗进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出奇效,一方面也是有备无患,一旦樊国大举进犯,北境军兵力不足以拦住敌军的时候,他们便能暗暗地补充到军队中,确保边境无虞。
果然,暗军开始建立以后,各地的治安好了很多,百姓安居乐业,靖州和屏州等地也越发繁华。
当然,这样一支队伍很不好管理,但崔宴是个狠人,他手下的四个副将也是狠人,自有一套驯服这些暗兵的手段。两万暗军分为魑魅魍魉四路,每位副将各领一路,除了最高将领,相互都不知道其他暗军的存在。
他们没有正式编制,见不得光,平常散布在各个角落,很多人在当地百姓的眼里都是阴狼戾虎或强民盗犯一般的存在,他们加入暗军,一方面是生存所需,一方面也有冲着立功便可以得到赦免或其他奖赏的因素。
这支暗军,既是悬在谢家头上一把危险的尖刀,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动用,同时也是谢瑾手中一杆阴戾凶暴、锋利无匹的红缨枪,枪法用得好,便能协助他守好边疆,保下万众边关百姓的生命和家园。
谢瑾细细看了崔宴汇报的情况,觉得不需做什么回应,便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看了看另一封写了“加急”两个字样的军报,抽出来瞧了瞧,不外是北境军与樊军近期的几次小摩擦,便将信放到抽格里。
这是他与崔宴之间的默契,不轻不重的事便写个“加急”字样,留着给有心之人看了好交差,真正重要的东西,阅后即焚。
第三封信是谢瑾驻守在獒龙沟的妹妹谢宜送来的。
獒龙沟向来是两国之间争夺的军事重地,除了地形地势的因素,还因附近的一条山道是南北商队往来的必经之地,而獒龙沟关墙外的平野上,至今已不知埋下了多少双方将士的白骨残肢。
谢宜驻守獒龙沟已近四年,除了掌着军事防务外,也暗中掌管着谢家的商队,要支撑两万暗军队伍的庞大支出,光靠宣阳王的供给是不行的,何况谢瑾本身也不想太过依赖宣阳王,怕往后会受到太多牵制。
朝廷拨给北境军的军费也很有限,不打仗时军饷也只刚刚够用而已,一旦战事多了,军饷军费便是成倍地往上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谢家手里没点自己的钱,倒真很拮据。
谢家重义,每名阵亡的将士都会在朝廷的抚恤金上加一倍,有士兵立了军功,朝廷奖赏不足时也会拿钱出来补足。另外军营里的养马费用、兵甲兵械的耗损,火器武器的更新换代、药品的消耗等等,都是很庞大的支出,光靠朝廷的下拨没法支撑。
很多军队的管理者都靠吃空饷发了大财,放在谢家这里,不仅吃不了空饷,还得自掏腰包,若没宣阳王在后头支撑着,还真的很难。
相邻的西境军情况就好很多,朝廷对其很大方,但谢瑾就是再不平,也无可奈何。
商队的具体事务由谢家早年流落在外的一个族兄管着,如今已有很大的规模,每年的利润都在上升,谢瑾在看过谢宜附来的新一季账目后,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他把谢宜的信也放在火上烧了,起身走到内帐跟前,将帐帘掀开往里瞧了一眼。
沈荨的胳膊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压着被子于黑暗中睡得正香。
他摇头叹了一声,进去帮她盖严实了,又出来坐到案前,倒了杯茶慢慢等着。
两刻钟后帐帘掀起,他的另一名亲卫穆清风躬身进来,谢瑾站起身道:“出去说。”
穆清风跟他出了大帐,谢瑾走到几丈开外,看了看周围,才转身问道:“终于有消息过来了,这次为何拖这么久?”
穆清风小声道:“两月之前沈将军刚被急召回京,沈小将军便拿了太后手中那只虎符控制了整个寄云关大营,除了荣策营,沈将军其他的嫡系将领也全都派了人监视,两个月间都是草木皆兵,我们的人虽然没被软禁,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消息根本递不出来。”
谢瑾面沉如水:“这些情况我大致都知道了,沈将军被急召回京之前,寄云关大营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半年前沈将军护送西凉和亲郡主到京后,很快就回了寄云关,好像往西凉派了很多探子,她被急召回京之前十余日,曾与沈小将军在大帐内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后来沈小将军便回了上京。”穆清风低声道。
“知道他们因何事争吵么?”谢瑾问。
穆清风摇头:“中军大帐周围都守得死死的,我们的人无法接近大帐,最后想尽了办法,才听到沈将军后来的一句,大概说是要找太后定夺什么的。”
他停了一停,猜测道:“现在看来,应该是沈小将军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支持,毕竟太后娘娘把自己手中的那只虎符交给了他。”
谢瑾听完,又问道:“那沈将军被急召回京之前,就没在营里做什么安排么?”
穆清风道:“沈将军那段日子表面上倒没有什么异常,但沈小将军一走,她立即开始调编手下的几个营,荣驰营和荣骋营经过减编后都分别被调往了崎门关和长源寨,留在寄云关的几个营也在暗中整顿,还处置了几个将领,所以那段时期,我们的人也不敢递消息出来。”
“嗯,”谢瑾应了一声:“她处置的都是什么人?”
“处置的几个人都是她的亲信,当时还在营里引起了一些风浪。”
谢瑾微微一笑:“她这是在保存实力——还有什么?”
“正要整顿到荣策营的时候,京里的急召令下来了,沈将军只得放了手中事务赶往上京。”
谢瑾没说话,半晌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事,闹得这么严重?”他仰头瞧着夜空,思索一阵,又转头问道:“那孙将军的情况还好么?”
“一直被扣押着,但好像沈小将军一时也不敢难为她,毕竟她是沈将军最看重的人,处置了孙将军,就算真的撕破脸了。”
“其他还有什么?”
穆清风摇着头,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谢瑾点了点头,“知道了,如今既然重新接上了线,往后多留意着。”
穆清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谢瑾进了大帐,瞄了瞄案前的沙漏,吹了烛火掀开内帐的帘子。
他上了床,沈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你安心睡吧,”谢瑾伸手去揽她,“今儿休沐,不上朝。”
沈荨往边上避了一避,床榻狭窄,她半边身子落了个空,差点掉下床去,谢瑾一勾手臂将她捞回来。
怀里的身子冰凉凉的,他一下就笑了。
“既要出来偷听,为什么不多穿件衣裳?”
他专门令人给沈荨准备的冬被,厚实的被子也能睡成这样,当然是干好事去了,怪不得躲他呢。
沈荨也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腰:“还不是怪你,说事非要去帐外说,你们不出去,我哪儿需要去吹冷风?”
“是,我们就该在外帐说事,好让沈将军一字不漏地听清楚。”谢瑾揶揄道:“暖和不说,还免得偷偷摸摸的。”
沈荨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问他:“谢瑾,你在西境军各处大营里埋的人,这会儿可以告诉我都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