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尺之外的人间,依旧安然无恙,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大概确实是故人相见,于是窗外之人想要尝一尝窗内之人碗中的面条一般。
礼人间,礼人间。
身为天狱之主的柳青河,当然可以将这样一件事做得很好。
来自山河观的道人李石沉默地看着那一双伸在了眼前的筷子,双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筷子,道人年轻而修长的手指似乎都有些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色彩来,有青筋暴起。
于是终于在那样一双筷子离自己不足三寸的时候。
道人手中的筷子骤然断折,迸飞出许多竹屑竹刺,道人匆匆闭上眼,眉眼之上瞬间有着许多剑痕浮现,缓缓呈现出一种殷红的色彩——就像一卧远山,忽而红花盛开。
道人骤然站起身来,连带着面前的那一碗面都突然打翻在了那里。
柳青河的筷子便停在了李石身前三寸。
道人眉间血色正在缓缓向着下方流淌着,而在那些剑痕鲜血之下的眉宇之中,却满是震惊之意。
“十三叠?十四叠?”
柳青河微笑不语。
道人什么也没有再说,身形瞬间消失在了这家面馆之中。
这个天狱之主一身剑意缓缓散去,而后手中的筷子折向,伸向了那碗翻倒的面条。
山河观的道人,大概都是跟着那样一个不爱吃辣的道人乐朝天学坏了。
柳青河吃着那一口很是清淡的面条,叹息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筷子抛向了桌上,而后转身看向了天工司所在的那一个方向。
他很清楚,那样一个道人之所以敢再来槐都,无非便是因为陛下确实很忙,人间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未必能够注意到人间之中有着哪个面馆,多了一个吃面的道人。
只是。
陛下很忙,但他柳青河却很闲。
可以闲适地在人间听着风声,四处看着世人。
柳青河一直看了天工司方向很久。
他当然知道在那处司衙之中发生了什么,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槐都的道人。
身后有脚步声而来。
柳青河并未回头,只是微微笑着轻声说道:“谢朝雨,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踏过了天门?”
尤春山满是震惊的看着那个坐在那里喝着酒的青裳少年,万般不可置信的问道。
草为萤微笑着放下葫芦,在唇边竖起了一只手指。
“嘘.....是的,但你要小声一点。”
尤春山缩了缩头,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为什么?”
草为萤轻声笑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请勿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是当初某个撑伞的少年,第一次踏入天上镇的时候,在镇外石碑上看见的经过了第二次修改的话语。
最开始的时候,是不敢高声语。
大概警示作用不够,于是又被青裳少年改成了请勿。
尤春山下意识的抬头向着天上看去,只是天上除了细雪与明澈的天光,什么也没有。
草为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在你头上,而在你脚下。”
尤春山睁大了眼睛,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先前在看见这样一座雪山之时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受,至此好像终于清晰了起来。
“师叔的意思是?”
尤春山有些欲言又止。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微微笑着说道:“是的,我们正在他的指头上。”
尤春山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草为萤喝着酒,却是站了起来,看着尤春山说道:“你想看看他吗?”
尤春山用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个背着剑握着酒葫芦的青裳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草为萤将那个酒葫芦递了过来,尤春山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个葫芦。
于是下一刻,这样一个东海年轻人在蓦然之间,便好似穿过了不尽的风雪与天光,出现在了某处覆雪的墨色山崖之巅。
尤春山用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便是自己先前在山道之上,看见的那样一处逼仄的山崖所在。
一切藏在细雪与天光里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这究竟有多高,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里远比那样一座东海的磨剑崖要高得多。
或许万丈之崖。
“他便在那里。”
青裳少年的声音自尤春山耳畔传来。
尤春山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四处茫茫之中,有着一片浩大的湖泊,细雪天光,一同洒落向大湖之中。
而在湖心之地,有着一个一头白发铺落如云海的身影,正侧身抱月而眠。
尤春山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是谁?”
青裳少年的声音很是感慨地在风雪里传来。
“青莲,十年剑宗,青莲。”
尤春山在这一刹,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青裳少年。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自己那一声师叔,或许确实叫得很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