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德曲听到这里,倒是淡定地说道:“人活着总会做许多错事的。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正确地走对每一步。能够走出来,才能完成蜕变。”
“只是这样的蜕变也许过于残忍。”
一众师兄都沉默了下来。
“师弟出了事,师兄自然难辞其咎。”梅曲明轻声说道,“这段时间,大家还是少打点牌吧。”
“嗯。”
......
姜叶背着剑穿过南衣城如血的夜色,走到那一处河岸边的时候,人们依旧围在那里议论纷纷。
鼠鼠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听说是被一个从岭南来的小妖带走了。
妖力散尽之后,只是小小的一只,自然不用再费什么劲,那个小妖只是把它捧在手里,便离开了这里。
于是河岸边只剩下了一些在雪中晕染着冻结着的血色。
姜叶伏在了河边护栏上,向着下方不远处看去,那里停着一艘小舟,还有一个打翻了的炉子,被烧焦了的没有吃的烧鸡,酒水早就洒尽了的酒壶,然后便是大片地,从船头倾洒向河边冰层的血迹。
而后便是那一处,血污遍地的冰层。
姜叶想着胡芦拳头上的血,还有剑上的血,也许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胡芦应该曾经放下过剑。只是最后也许被激怒了,于是举起了拳头——那处血污之中,还有一处凹陷的龟裂的地方,应该便是在那里,那个少年一拳拳地挥着拳头。
鼠鼠当时说了些什么?
姜叶也能猜到一些。
他知道柳三月是死在陈怀风的手中。
姜叶背着剑安静地站在河边,看着那边的人们议论着今日之事。
过了许久,大概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那边那个背着剑剑宗弟子,于是声音渐渐地小了下来,看着姜叶,什么也没有再说。
姜叶背着剑向着众人走了过去,停在了河岸边。低头看着鼠鼠最后妖力散尽的地方。
这里也是血污,但是与下面的相比,这里是宁静的。
那个游行在南衣河上的小妖,便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散尽了妖力,真正地结束了她的一生。
姜叶沉默地看了很久。
南衣城的人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一千道目光自然是有重量的,也是有力量的。
所以姜叶背着剑站在那里,觉得心头很是沉重。
倘若人间剑宗是个为所欲为,为非作歹的地方,那么这样一个故事,自然可以随意掩盖过去。
但是人间剑宗不是。
也许在修行界,他们确实沾了一些边。
但是在人间不是的。
在人间,在世人眼中,人间剑宗是稳定,是宁和平静的象征。
它应该代表着许多遮蔽风雨的正义。
大约是姜叶沉默了太久,终于有人有些不安的问道:“师兄,今日之事?”
满口谎话的开端,便是从第一个谎言开始的。
姜叶也想告诉世人,今日是因为鼠鼠发了疯。
但是话到了唇边,却也是没有能够说出来。
这个曾经经常混迹在南衣城菜市中的师兄,嘴唇蠕动了许久,才终于轻声说道:“剑宗有些变故,胡芦他心神不定,也许看错了一些东西——此事.......剑宗日后会给人间一个交待。”
人们大概依旧相信人间剑宗。
这处剑宗已经在人间,在南衣城存在了一千多年,几乎横跨了大半个大道的历史。
所以当姜叶背着剑,从剑宗走出来,从那个杀了人的少年手中接过了这个故事,给了一些解释,南衣城的人们并没有质疑什么。
只是想想以后南衣河上,便再也没有那个撑着小舟,笑眯眯地
看着来往愁苦的人们说着你看起来有些烦恼的少女小妖时,人们依旧有些叹惋。
身后的大河里有些动静。
人们向着河中看去,那艘被河边冰层拦住的小船,大概是被夜风吹动了,正在缓缓地向下漂去。
带着熄灭了的炉子,带着烧焦了烧鸡,带着颓然滚着的酒壶,带着舱中沉闷地响着的,依旧没有花完的许多钱,向着南衣河下游缓缓漂去。
“剑宗有时候确实是会做错一些事情。”
姜叶的声音再度在河边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这个原本应该安安稳稳的混迹在人间直至再无人记得,就像曾经剑宗那些弟子一样的姜叶,静静地看着那艘随流而去的小船,眸中似乎有些光芒在闪动。
人们看不大清楚,所以暂且将它叫做某种光芒。
“这件事情,也许确实是剑宗做错了。”
姜叶的声音很温和,也很宁静。
南衣城的人们静静地听着。
“倘若有一日,你们发现,人间剑宗已经偏离应有之路途。”
姜叶从身后取下了另一柄剑。
他一直都带着两柄剑。
一柄是自己的青菜剑。
一柄是怀民的不眠剑。
那柄不眠剑被取了下来,拔出鞘来,插在了河岸边,插在鼠鼠死去的地方。
在那阵清脆的剑鸣声中,姜叶向着人间走去。
“人间可以向我们拔剑。”
满河寂静。
剑上不眠二字在夜色里闪烁着光芒。
今夜人间也许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