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见于是苍老

卿相轻声笑着,不无惋惜地说道:“可惜那个时候他已经太老了,连走出镇子,去看看那片山风如琴溪风如瑟的琴瑟谷都不能。所以最终也只是抱着遗憾离开了人间。”

“所以我在看见那辆很是怪异却无比新奇的轮椅的时候,我就在想着,倘若当年的悬薜院,便能够做出这些东西,那该多好。但岁月里的人,自然无法看见往后的很多东西。先生虽然没能坐着那辆车去遥远的东海看看,但是倘若他知道人间以后也可以走得很远了,他自然也是很开心的。”

草为萤静静地听着卿相的那些无比感叹的话语,缓缓说道:“是这样的,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卿相愣了愣,看着草为萤说道:“什么?”

草为萤抬手比划了一下,说道:“你好好的爬到屋脊上去做什么?”

卿相哈哈笑着,说道:“因为我觉得这样帅一点。”

草为萤看着从屋脊上跳下来的卿相,笑着说道:“还这样少年气?”

卿相看着草为萤,轻声说道:“在前辈面前,我自然怎样少年气都可以。”

卿相的这句吹捧总归还是很好的。

所以草为萤看起来很是受用的模样,笑眯眯地仰头喝着酒。

不过倘若草为萤知道卿相以前便经常爬屋顶,还连累着云胡不知大半夜下不来,摔了个狗吃屎,会怎么想便不得而知了。

喝了一大口酒,草为萤才放下酒葫芦,起身向外走去,缓缓说道:“人间确实是很好的。”

“前辈想怎样?”

卿相在后面看着草为萤的背影问道。

草为萤轻声说道:“人间辣么大,我也要去看看,看看千年的岁月,在这片大地留下了什么东西——毕竟不能只让陈鹤一个人潇洒。”

卿相静静地看着草为萤,说道:“所以前辈一直没有走,便是在等着我回来?”

草为萤笑着说道:“你看起来很会想。”

卿相提着酒壶在夜色下嘿嘿笑着。

草为萤没有再说什么,抱着酒葫芦,在夜色竹林小道下远去。

卿相总觉得好像少了一些东西。

看了很久,才想起来,在那个酒葫芦的旁边,应该还要有一柄剑才对。

但是现而今的人间,谁能让那个少年出剑呢?

卿相想起了大泽中的那个一身黑色长裙,看起来很是温柔的样子的女子。

如果是为此而来,为什么没有带剑呢?

草为萤其实并不缺剑。

剑湖之下,万千长剑。

但是那些剑都不是自己的。

所以只带了一个喝不完的酒葫芦来到了人间。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也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卿相这样想着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却是忽然有些明白了草为萤要见故人的想法。

岁月仓促而去。

于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确实是这样的。

四月夜色下的闲谈便真的只是闲谈。

二人谁都没有提起在南衣城中倏忽而去的那些红中剑光。

相比于人间相比于岁月,相比于故人,那只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

哪怕张小鱼在那里入了大道。

但从入大道,到走到草为萤的那种境界,需要多少年呢?

没人知道。

就像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有人知道当年剑圣青衣,究竟站得有多高一般。

世人仰望崖顶,便已经是极限。

而他的故事,是从崖顶开始的。

所以对于二人而言,人间的那些故事微不足道。

卿相喝光了一壶酒,随手将酒壶丢在了院子,走回了小竹园中,便开始睡觉。

天天在幽黄山脉赶路,还要担心是不是有哪个小王八蛋跑出来偷袭,自然没有睡过好觉。

所以卿相很没睡姿地直接趴在了床上,鼾声震天。

......

夜色南衣城中。

那些灯火渐渐熄灭下去,于是便多出了许多光芒不曾照亮的角落。

有人站在大河拐角的青檐之下,提着一个灯笼静静地站在那里。

南衣河中的波光渐渐褪去,于是一整个夜色倒覆下来。

所以大概是这样,人们才没有注意到某具残破的,在河中漂着的尸体。

提着灯笼的人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那一具尸体一路漂了过来,像是被某种水下的东西缠住了一般,却是恰到好处地停在了河岸边。

那人将灯笼系在了护栏上,而后向前探出身子,静静地看着那具停在了河边的尸体。

在夜色的剪影里,这是一幅令人无比恐惧的画面。

但是河边什么声音没有,没人惊呼,没人奔走。

人间繁盛一日,散场而去。

所以只有沉默的南衣城看见了这一幅画面。

而后那个人影伸出了一只手,停在了那具无比苍白的尸体脸上,似乎很是深情地抚摸着。

一直到过了很久,人影才收回了手,换成了另一只手探了出去。

如同有人溺水,而他伸出了一只援助之手一般。

于是那具尸体睁开了眼,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那个人影的那只手。

当尸体攀援着爬上岸,那个人影便栽倒下去。

面色苍白的公子无悲平静地睁开眼,看着河水,什么也没有说,握住那个灯笼,转身走入了某条逼仄冗长的巷子里。

直到灯笼的光芒越来越暗。

直到一切光芒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