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往小竹园的竹林小道自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大概也就是南岛曾经在这里呜哇哇地哭着。
所以卿相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让自己不用抬头的东西。
于是他干脆抱着酒壶蹲了下来,开始数着夜色下在竹叶上的蚂蚁。
不知道是手欠还是什么,看着那只蚂蚁,卿相却是从一旁捡了一块大概是云胡不知吃掉的包子碎屑,摆在了那只蚂蚁前方。
蚂蚁发现了猎物,很是兴奋地在那里转来转去,而后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大部队去了。
卿相嘿嘿一笑,反手把那块包子碎屑抽走了。
也不知道那只蚂蚁带着大部队来,发生没有东西,会不会被同伴暴揍一顿。
卿相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自己是要做什么来着。
管他呢,蹲着就完事了。
但是自然不是蹲着就完事了。
卿相在那里看着那些蚂蚁很久。
而后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个很是温润的少年的声音。
“卿相。”
卿相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坐在小竹园中的青裳少年,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前辈。”
草为萤在石桌边坐着,歪头看着卿相说道:“你好像不是很想见我?”
卿相站在竹林小道上,沉默地看着那条通往小竹园的石板路,而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因为见到前辈,我就容易想起来,在人间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很老很老了。”
卿相一面说着,一面向着小竹园而去,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夜色。
“老当然不是一件让人很痛苦的事情,但是时间是的。”
“故人相见,其实往往是在照镜子。”
卿相很是无奈地碎碎念着。
“相见苍老,便是如此。所以我没什么事的时候,都不会去找丛刃喝酒。”
草为萤并没有这种愁思,所以只是握着酒壶托着脸,静静地看着卿相。
卿相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而后才转回身,看着草为萤很是恭敬地说道:“前辈找我有事吗?”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有时候就会想看一看故人的模样。”
卿相叹息一声,提着酒壶走到桌边坐下,轻声说道:“我又哪里能够算是前辈的故人?”
草为萤倒是有些认真地说道:“见过一面,而且还没有死的,自然都算故人。”
“有人相见,总好过一觉睡醒,看遍人间,只寻得到一些孤坟枯冢要好很多。”
卿相想了很久,才明白二人之间的区别。
卿相是依旧活在人间,还抱有夙愿的人,自然不愿意见到岁月流逝。
而草为萤是一梦方醒,看着人间无所事事的人,所以对于交契四无的感受要更胜过对于岁月的恐惧。
“陈云溪呢?”
卿相看着草为萤问道。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这个故人太故了,看见他我便会想起一些很多岁月之前的故事,所以他自然不必见了。”
卿相转头看向人间,没有白云苍狗,也没有沧海桑田。
只是不同岁月的风声不一样了。
故事都在风里,而不在酒里。
像是尘埃一样飘落下去,自此无人记得的,才是岁月真正的样子。
二人在院中久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草为萤在喝着酒,卿相也是。
“青悬薜死了有一千年了吧。”
草为萤开口说道。
这个当年被人间誉为天命在身,却只愿做个书生的人,他当年从大漠之中归来的时候,自然也去看过。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在青悬薜身边跟着,才始化而为人的小少年模样的卿相。
只是小少年也已经变成爱喝酒的大叔了。
卿相低头看着腰间的悬薜玉,轻声说道:“有一千多年了。”
故事是在黄粱谣风境内,那个小镇子上的一个简陋的学堂中发生的。
那时的神河,还在游行人间,四处修行,那时的丛刃,还在做着天命在他的白日梦,那时的秋水,在崖上抱着某些被洒落的骨灰,哀痛地沉睡着。
于是不知不觉便已经一千多年了。
槐安与黄粱这两个相争了数千年的国度,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了南北地名的代称。
草为萤轻声说道:“可惜。”
卿相看着草为萤问道:“前辈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草为萤缓缓说道:“可惜他终身不肯学剑,我记得我当时问了他一个问题。”
卿相轻声说道:“您问他,他不肯学剑,是不是因为世人说的那样,人间已经有了一个剑圣,剑上的第一已经再没有了悬念,这才让他失去了上磨剑崖的念头。”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卿相当然记得,哪怕当时他还只是一个
懵懵懂懂的少年,也正是那个回答,让他带着青悬薜的夙愿,在人间奔波了千年。
卿相站起身来,踏着夜色坐到了小竹园那栋竹屋屋脊上,看着人间南方,颇为感慨地说道:“先生当时的回答是这样的——踏上剑崖,只是我一人高而已。在人间做个教书先生,却能让更多的人站得更高。”
“以文化之天下,便是如此。”
卿相痛饮着清酒,看着夜色之下的遥远的南方。
“人间当然已经站得很高了,不是修行界,只是人间。”
卿相回头看着坐在桌旁微笑着一言不发的草为萤,说道:“前辈应该见过天衍车了?”
“见过。”草为萤轻笑着说道,“我还开着在南衣城兜了很久的风。”
卿相笑了笑,转回头去,继续看着那片夜色。
“先生在临死之前,其实一直都有些遗憾。”
“什么遗憾?”
“他想去东海那座剑崖看看,不是为了学剑修行,而是......”
卿相低头看着那块悬薜玉。
“看看红浸珊前辈曾经待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