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当然死不了,以我以往的经验来看。
这不,醒来我已经被冲到了岸边。烈日当空,将我晒得焦黑干燥。
也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了。也不知这儿是哪里。
四下无人,我变回人型。做树的时候倒是看不太出来,变回人也太狼狈了。衣衫破烂,烧伤触目惊心,再泡了水,皮肉都翻了出来。我勉强支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往他们家的方向,往那个我扎根的土坑跑去。
短短时间内,我就想好了。既然还留在这世界,我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回家,回他们的家,做一棵无名的树。步履蹒跚,疼痛倒是可以接受,只是我这恐怖的模样,终究是令人不自觉多看两眼的。
所幸没有离那儿太远。躲躲闪闪,蹒蹒跚跚,终究是一步一变换人型树形地回到了那个院子。还好,这里空无一人,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曾经离开过,也不要在意我的突然回归。果然,我没猜错。一番消失再出现,依然没有人有闲暇看我一眼。
真的好痛,若我还能和一棵树一样,生命力强的惊人,也需要休息休养好长一段时间了。再次变回那棵树,我没发现,我那斑驳的树皮,触目惊心的烧伤腐烂,那叶片,也已不可挽回的姿态,一夜就掉了个精光。状态堪忧,除了完全安心地松懈下来,精神得到休息,这样也能或多或少地积攒些元气。其实,也别无他法。
他们怎么样了呢?许久过去,依然没人有闲暇来院子里,看看我这棵无关紧要的树。
竹子伤的很重,回来就是长久的昏迷。内伤外伤无数,每一个疗伤的医师,都是摇着头离开的。唯有偶尔一阵惊醒,却哭着喊着姐姐、树、不要松手、抱紧之类的胡言乱语。可怜的孩子,经此变故,弱小的心灵,终究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可如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父母的日夜照顾陪伴,技艺高超的医师精心治疗,还有各种名贵药材滋补,我作为一棵树,又有什么可以做呢。可尽管如此,她依旧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邱府生生笼罩在一股难言的哀伤里。邱莲好几次跑到院子里暗自哭泣,眼里的破碎和绝望,似乎就要将她吞没。作为母亲,她是这其中最脆弱的,可她也是最坚强的。她不断地祈求神佛,让竹子渡过此劫,如若可以,她可以拿命来还。我开始羡慕竹子,如此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拥有了三个随时随地为她去死的人,当然,包括了我。若她知道她这样幸福地沐浴在无私的爱中,怕也是不舍得就此离去吧?
小主,
方榆好久没来了。许是日夜陪护,许是为官了还有那难以缺席的大小事务,总是抽不出半点闲暇,可以踱步来到这个日渐萎靡的院子,见证我生机的流逝,那日益干枯的枝干和叶片。
这日,我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昏昏沉沉之间,好不容易,集中了所有的精神力量。期待着他,穿过那门,漫步来到我的跟前,和我诉说近日来的心力交瘁,把不为人知的脆弱,肆无忌惮地统统向我展示吧。
可他刚到那门,刚看到了我,眼睛却像见了鬼一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良久,才回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向我跑来。如此失态,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所幸四下无人,若有人看见一个大男人,涕泪横飞的跑过来,抱着一棵树暗自流泪,都要发出几声难以理解的嘲笑。别说他们,连我,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阿槐!”他激动到语无伦次,“你怎么...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好似心中诸多疑问,不知道先问出哪个,后面又觉得可笑,一棵树,又要怎么回答他呢?“你分明就不见了......对不起......我实在无暇分身去找你,可你就这样奇怪的消失了。可是全世界都在找竹子......”
他如此拼命地要和一棵树解释些什么的模样,有些可笑了。可我懂,我什么都懂。我猜到了,我变成人型出去找竹子还没来得及回来,自然是来不及变成这院子里的那棵槐树,而只有他,在意我的存在与否,所以也只有他,发现了我的莫名消失。却无法在全家都忙碌找竹子的时候,分出心来找一颗离奇消失的树,一旦说出口只会令人咋舌侧目。女儿的失踪让他焦躁万分,而我的消失,更是让他瞬间崩溃了。可崩溃又能如何,为人夫为人父,他都必须支棱起来。更何况,人不见了还有迹可循,树消失了,还能去哪儿寻找,他不过是这府里多余的一人,所有骄傲自持全仰仗于自己的妻子和丈人,谁又会在乎,低微的他丢了一棵树呢。哪怕无人理解那小小一棵树,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他心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如今他也无力去查明,我究竟怎么消失又怎么回来的,只要我还在,他就莫名地放心了。
难怪,他许久没来这院里。不过就是因为他以为这儿,再没有他在乎的那棵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