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伊恩失笑道:“最多灵知院看我不爽,但灵知院在帝国也就是一个山头而已,有的是人觉得我做得好——千万别觉得帝国上下一心,甚至就连灵知院内部都未必有这种想法。”
“那就好。”
桦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霜蝶也学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空气登时变得凉快了一点:“对了伊恩,我的前辈说想要见你!她有事去参加帝国那边的协商,没来得及参加宴会,但现在应该快到了。”
“你的前辈?”伊恩轻怔,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妖精导师?”
“嗯。”桦黯微微点头,显然,妖精乡派来帝都和帝国交涉的,正是桦黯的那位老师,一位第四能级的妖精导师。
“那位……”
伊恩回忆着对方的名字:“甘崧·冻鱼……”
这话一出口,无论是伊恩还是依森嘉德,还是桦黯和霜蝶,全部都感到了一股清朗干爽的气息。
就像是攀爬半日的高山,于半腰处忽然迎来了一阵凉风,悄然抚进心头。
——不会吧,说名字就到了?
伊恩侧过头,看向门口,他看了眼依森,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后,白发少年便起身,前去开门。
果然,门口有一位静静漂浮在半空的妖精,白发绿眸,姿容端丽,她面带微笑,打扮异常朴素,除却身上一身略显老旧的研究长袍外,只有脖子上有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吊坠。
“你好,伊恩先生,我是甘崧·冻鱼。最近这段时间,桦黯她们承蒙照顾了。”
伊恩听见这位妖精导师的声音,只觉宛如漫天春雨滴落湖面,又如夏日清风拂过树叶,说不出地顺畅好听,仿佛是诸多美好回忆的凝聚。
在这个时候,少年突然有些理解,妖精为何自称为是‘美’的种族了。
这的确名副其实。
“您好,甘崧女士……”面对这位第四能级,乐土乡的最高层之一,伊恩自然不敢怠慢,他邀请这位白发的妖精女士进屋,但对方却微微摇头拒绝:“不了不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这次过来,主要是因为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甘崧导师眯起眼睛,那一双绿色宝石般的双眸闪动着幽幽的荧光,她看了眼正在飞出来的桦黯和霜蝶,以及跟在后面的依森嘉德,对这些人微微一笑后,便继续与伊恩对视:“在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我探望过你一次。”
她说这话时,周边的草木和风都在微微呼应,带起一股清新的气息:“那时我便感觉到,你的伤势并不重……但却有一股很浓郁,却没有多少恶意的死意寄宿在你身上。那或许才是你真正昏迷的根源。”
“我一开始也不太明白,后来知晓阿瓦克领事件的全貌,便有一个猜测——你可能是被那里寄宿的诸多亡魂浸润了,他们的绝望和憎恨引导了虚境的坠落。”
“而你,因为妖精的特质,很容易对周边环境进行共鸣。”
——这是看出了亡君的些许端倪吗?不,应该的确如她所说,只是亡君加重了这个气息。
伊恩心中微微一紧,但却没有太紧张。
只是少年心中再次确定,自己还是得回南岭。
帝都的高手强者实在是太多,稍微有点小破绽,他们全都能看出来。
“我来这里,就是帮你解决这个后遗症。”
甘崧导师对着伊恩微微一笑,然后,一股轻柔的灵能波动四溢而出,缓缓朝着伊恩探来:“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伊恩第一时间本能地有些戒备,但后面想明白了些什么,就主动去触碰甘崧的灵能。
一股清风吹过。
转瞬间,他仿若置身于高山之巅,无边白云铺就于足下。
少年孤峙于广袤天地的中央,有呼啸的天风自上而下地吹拂,令天穹摇动,又有宛如源自于地心的地鸣震荡山岳。
而就在这无边孤寂的,却又与天地相随的山峰顶端,却有一颗小小的甘松扎根岩缝,随风飘摇。
伊恩看见了这一颗小小的甘松,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源自于心的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所有不属于自己的外物,所有独立于自我之外的它者全部都随风而去,再也不见。
伊恩的精神与灵魂不断地下坠,下坠……直至濒临虚境,直至置身于一次朦胧的幻觉。
他陷入一场梦境。
这梦境只在须臾之间,就像是悬于风中的雨滴,就像是山谷间飘荡的尘埃。
伊恩梦见,梦见哈里森港终日不停的大雨,梦见一场浩荡的风暴,梦见一位疲惫虚弱的妇人抚摸自己的头颅,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他梦见老骑士在后院劈柴,教导自己这个世界最为珍贵的知识,一抹浩瀚图卷在骑士的讲述下缓缓展开。
他梦见一柄剑。漆黑坚固,不动如山的铁剑。他从不爱剑,从不喜欢战斗,但这个世界让他必须举起剑才能谈论其他。
既然如此,那便挥剑,斩断这世间的枷锁。
伊恩感觉到自己的自我正在无限地舒展,他一直以来焦虑且忧愁的心得到了些许宁静。
他梦见了那些发生在昔日已然故去的片段,那场埋葬了一个时代太阳的黯月动乱,帝都摇晃,孤山倾倒。他梦见天坠于世,朔月崩碎,梦见漫天流星火雨在天穹顶端划过一道道灼目的火痕,一只洋娃娃和一只手被埋葬在城市的废墟中,诉说着一个美好纪元的逝去。
这样的事情还可能发生第二次,第三次,直至众生彻底毁灭,再无一丝希望与未来可言。
伊恩的心灵逐渐澄澈宁静。他终于明白,那些都是他人赋予他心灵上的痕迹,母亲与老师,战斗与焦虑,无论是黯月动乱还是天坠之灾都是如此。
他梦见了那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虫群在苍空之上嘶鸣,在地心之处翻腾,滚烫的血液自齿间流过,却无法满足内心深处的渴望;灵灾的巨兽挣脱星球铸就的蛋壳,祂奔赴向远方,心中却还有无尽的遗憾。
这些都是梦。他不想让它们化作现实的梦。他在思索一个未来,一个令他能安心追求远方,仰视头顶星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