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注视了河面三息,水纹开始游动。
仿佛无形的笔以河面为纸悬空勾勒,数十道线头同时飞牵,一道巨大繁复的阵式开始勾勒成型。
这样庞然复杂又举重若轻的随手成阵,司马二十年来,也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
“二十年蹉跎,还是功亏一篑啊。”他轻声嘶哑道。
瞿烛望着河流遥远的尽头,秋风舞着戏面后的苍发。
良久他平声道:“是啊。欲成伟业,前路茫茫。”
“我路已竭,但你的路可以走下去了。”司马沉默片刻,嘶哑道,“身陷囹圄的这七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失败。”
安静。
“然而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有时他们过于强大,有时他们过于聪明,有时他们又过于幸运。”司马低哑道,“我知道天公确实会偶尔展露如此针对的恶意,但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你多做了一些事情。”
“并不影响结果。”
“是的,并不影响结果。”司马嘶哑道,“也并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我们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只是你希望这条路由你来走。”
没有回答,司马继续轻叹道:“二十年前我把你纳为影面,二十年来你从未掩饰你的执念。”
瞿烛偏过头,安静看着他:“你知道我的执念?”
“伱出现在这里,不已是一切的答案吗。”司马嘶哑道,“二十年前我见到你那双眼睛,就从来不相信你会甘心看着别人执掌西庭心。”
瞿烛在夜风中沉默无言,面前的河水二十年前就这样流过。
三十年前也这样流过。
那些尚能袒露面容的日子,谁能说他忘了呢。
司马知道他的经历。
少时修习刀剑三篇,却被天公拒绝了承袭西庭心的道路。他投身欢死楼,为此付出了多少年,终于得知,原来承位西庭,其实不止有那一条路。
他会把自己当做欢死楼的一份子,从此欢死楼开发了西庭心,他也与有荣焉吗?
司马并不相信。
他当年可以为了西庭心叛门,如今也只愿意把西庭心握在自己手里。
司马记得他是如何进入的欢死楼,二十年来他时刻掌控着他的生命和身份。他对他唯一的信任,就是他们确实有着共同的目标。
“我知道,但不在乎。”司马抬头看着他,“现在一切是你要的样子了,影面.我会帮你完成这一切。”
现在一切是你要的样子了。
确实如此。
执掌他生死的人就要死去,二十载岁月,终于将是欢死楼西南独尊,从此是他掌控欢死楼,再也不是受制或合作。
求索半生的西庭心也终于摆在了他面前,从此他可以执掌西庭,真正成为这方天地的主人,他因剑赋被拦住了继承降娄的去路,如今欢死楼会拼命为他拿到大梁。
司马落下话音,缓缓阖目。瞿烛的丹田中,一枚寄生的火种漂浮了出来,回到了司马体内。与此同时,黑袍下的左臂被挤压出骨肉和鲜血,但瞿烛没有任何反应,他偏头看着这根仿制的手臂,它完全地脱落了。
瞿烛挥手一蓬玄火将其化为齑粉,而后骨肉变动,一条崭新的手臂从他肩膀上生长了出来。
司马缓缓睁开眼,轻出口气。
“‘仙火’和‘无面’不能交授给你。”他嘶哑道,“我们现在需要它们。而且,你不能保证一定能从仙人台手里逃脱。”
瞿烛缓缓活动着这条有些陌生的手臂,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吧?”司马沙哑道。
“开始吧。”瞿烛轻轻握住了袍下的剑柄。
疯狂涌入司马体内的玄气骤然一凝,而后飘散如烟。这具残破的身体如同坠入凡尘,或者说,变得纯粹。
一具纯粹的躯体。
“无面”整个改造了它,它变成了花盆,亦或土壤,那两枚星火活跃如同种子,它们生长着、延伸着某种玄远难言的东西开始向着陌生的远方勾连。
然后它们确实被一个意志握住了。
投影回溯到了它们的本体。此方天地先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河面上,水纹依然在飞速勾勒,那阵型渐渐可以识别了,是一面巨大的、精准的【彼岸宝筏】。
【姑射】依然存在,琉璃剑主还没有梳理好她的功法。
这支队伍沿着潞水驰行了两天,如今刚刚抵临少陇的边境。
但瞿烛却没有望向南方。苍发和衣襟飞舞,残损的戏面和袍下冰冷的剑一动不动,他依然安静盯着河水,仿佛无比认真地对待着这座大阵,绝不允许它出现一点偏差。
这当然,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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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医楼,顶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