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门程元期对他的躬身一礼开始,无论是从未想象过的车马随从,还是随意出入威严重权之地的身份,以及任何行止都被预先准备,每一点意愿都被恭敬重视.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固然有尴尬不适,他也不肯放弃对他人的敬称,但这种少年世子般的感觉还是令他难以言喻。
尤其刚刚选剑会上的唱名。
他和屈忻说“等我八生了,我一定也能上凫榜”,何尝不是心中涌动的微绪作祟——这些打擂的剑者真是厉害啊,但真的有我厉害吗?
比剑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高。
当然这道意识没有吐之于口,甚至没有清晰地显露在心里,因为更前面的墙是理性的现实——无论多高的剑赋,你要先把它兑现出来才算数,现在没人认得你裴液,你刚刚六生,剑也才初入灵境,只有你自己相信自己。
所以你得憋在心里,沉默地努力,直到一点点令所有人相信。
但这个过程被老人挥手揭去了。
——你是少陇第一的剑赋,就该拿少陇选剑会的第一,理所当然。
那一刻他真的心潮澎湃。
“我说了,你是新任都督的翼下白鹤。”隋再华倾酒,眺望着这座脚下的大城,“是你的,就没人有资格要你谦让。”
“.隋大人。”裴液终于忍不住倾吐出另一份心绪,“我其实心里有些忐忑。”
“嗯。”
“一下子来到这么高的位置尤其,这不是我一步步打上来的而且,太多人了.”少年蹙眉轻声,“我没试过这样。”
“是,今明后三天,会有无数人质疑‘裴液’这两个字。”隋再华偏头看他,“而且一定会愈演愈烈,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就知道的。”
“那您还”
“你害怕吗?”
裴液怔。
“你害怕打不赢他们?”
“.我担心打不赢。”裴液沉默一下,“我不认得那几个很厉害的人,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手段.而且他们都是八生。”
“我正是要你如此上场。”隋再华道。
“.”
“确定打得过谁便给你按在谁上面,那是爬梯子,不是上青云。”隋再华道,“就这样,任整座府城去期待质疑‘裴液’这个名字吧,任由那些自命不凡的剑才朝你冷目而视,反正在玉剑台的最后,你会用最锋利的剑承接住这份名号,不是吗?”
隋再华仰头一饮,苍润的双眼温和看着他:“只是再上演一次奇迹而已。”
“.可我要输了.”
“输了就输了。”隋再华洒然而笑,“那就重议你的名次好了,哈哈哈。”
“.”裴液也忍不住无奈一笑,“也没先跟诸派打个招呼,人家要恨死我了。”
“因为笑脸并不是永远都会赢得尊重。”隋再华给他斟上酒,轻叹道,“他们也要第一,你也要第一,他们怎么才能不恨你?”
“.”
“你若笑容满面地去结交,反遭看轻。”隋再华道,“只有先无可置疑地站在魁首,才有回头结交的资格。”
裴液缓缓点头。
两人坐在楼顶上轻斟慢饮,下方微渺的人声远去,头上只有秋天的夜空。
安静之中,裴液偏过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向这张清矍的脸,年老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弛了,五官依然如刻,鬓角干净,双眸如井.一个人活到这个年纪,一定已看透了很多东西,甚至也包括自己。
“.隋大人。”
“嗯?”
“您有什么理想吗?”
月色如水,少年干净的眸子望着他。
隋再华微笑:“与颁白之人谈理想,未免是把看不见的刀子。”
“但您一定有,不是吗?”
“.是。”
当然是。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当然可以谈理想。你的理想决定了你的道路,我的理想也决定了我的道路。
为什么帮我做这么多事情?为什么如此毫无犹疑地交予我从你身上衍生出的权力,好像亲生的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