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老老实实带着这位少女到了泰山药庐在少陇开设的大医楼,再没有多搭一句话。
不过泰山药庐的其他人还是非常温和有礼,令裴液松了口气,便依府衙官员的建议在此住下,接受照看。
药庐给了非常漂亮的房间,顶楼,临风望月。裴液饮药之后坐在榻上倚窗望去,无数雨洗后青黑的檐顶高低错落,晴空中都几乎望不到尽头。
黑猫蹲在窗槛上,忽然轻声诵道:“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什么意思?”裴液莫名其妙地看着它,这只漂亮小猫和伤春悲秋这样的情绪好像从来不搭边。
黑猫转过来一双清透的碧眸:“你现在不是开始想附庸风雅了吗,我熏陶熏陶你,省得老丢人。”
“.”
裴液一手拎颈把它提在面前。
黑猫四肢垂落着:“这四句送给白裙子朋友不是更合适吗,去题之后景情都对,她也真不一定读过。”
“你懂什么,我们赠的是真心。”
“哦。”
裴液把它放在枕边,清风明月之中,就此睡了过去。
醒来时,府衙的人又已等在楼下。
裴液颇不好意思地几口扒完饭,擦着嘴出来:“程大人,什么事?”
这是位脸颊细白的中年男人,面俊如玉,一双眼睛温和而亮。
昨夜正是他领着一行人在城门口接待,裴液问过了,他是府衙文书,少年回来后掰着指头算了半天,他不太懂品级和职权的区别,但竟然确实只比博望刺史低了半级。
然而这位男人却当先躬身行礼,谦和笑道:“裴公子唤我元期就好——昨夜可睡得习惯?”
“.习惯习惯,”这“赵章”在面前毕恭毕敬的一幕显然有些惊到少年,他固不敢称人名字,“程大人,有什么事?”
程元期依然谦和微笑,退后一步为他让出道路:“府衙和仙人台已经商议罢了,将在明日日落前的玉剑台上为您授礼,想请您先往府衙做些准备。”
“.哦,好好,听您安排。”
此行前来就是为了结定崆峒一事,收尾后便前往神京了,裴液自不拖延,随之出门而去。
然而一到街上,又猛地被惊住。
——足足两列三十名甲士整齐而立,他们前方,一辆绝不鲜艳奢华,但令人一眼望去就心生敬畏的玄色车辇停在门口,两匹雪白神俊的马安静无声,比寻常马高出足足一个头。
裴液暂不认得,但这是唯有朝廷内部方有少量供给的“仙狩子”,身体中稀释有狴犴之血,拿十架落英山的乌云踏雪之车,都换不来一匹。
清晨的大街上,无数人正投来隐蔽、好奇、艳羡,或如不在意的视线——裴液忽然发现自己很熟悉这些目光。
程元期走到车前,低头为他掀起了车帘。
裴液下意识握了下腰间的剑,才从屋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上了马车也忘了道谢,程元期随后上车关门,安静地坐在他的侧对角。
裴液忽然发现这个角度非常舒适——他清楚地知道那里有个人,但却不会产生眼神的对视。边缘、但是存在,仿佛只要他不想开口,对方就绝不会打扰到他。
但不礼貌感还是难以摒去,裴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排场也太大,其实我们骑马走路都可以的。”
程元期一笑:“不知公子喜好,这次吩咐了,下次我们就寻常一些。”
“.”
裴液其实很想说我自己也有腿,出个门根本不用准备,同时又觉这种待遇一定超过了单纯给立功者的奖赏,一时又闭上了嘴。
比他坐过的任何车马都更轻稳,他放松身体倚在靠背上——竟然也是不曾有过的舒适。
一路安静抵达府衙门口,日头稍微高了些,裴液下车时程元期已在侧后撑起一把大黑伞。
“.”
裴液微笑一下,这时他不觉自己有多扎眼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合乎这架车马的排场。宽敞、平整、安静的白石大道,威严的巨大府衙就坐落于侧,和博望州融于街道不同,裴液在半刻钟之前就已觉人声稀疏,到了这里更是已仿佛另一個世界。
“处理府城民事的衙门在背面。”程元期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温和解释道,“这里是为整个少陇道所谋的大衙门。”
“.哦。”
华服之人偶尔进出,原来人人都有伞打,不过这列车马依然是最挑眼的一个。裴液顺着程元期所请,迈进了这座雄伟的大衙。
古树苍荫只有小小一段,而后就被规束在园地里,露面的一切建筑都明朗威严,裴液不懂建筑的形制,也分辨不出各种官礼,但已感觉有什么在无形地规束着一切。
不知是感性的错觉还是真有阵式笼罩。
裴液好奇望着那些高低错落的屋檐,程元期已带着他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子不大不小,古朴之感扑面而来,地上种些寻常花草,角落弯曲着一株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