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索恩的回应1

两天后,罗律师通知福博士,索恩先生表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不介意斯先生拒签。他这份协议就算是同除斯先生以外的所有约协成员签订的。

索恩先生施法的前夜,约克下了大雪。一早起来,街上的污泥无影无踪,满眼是无瑕的白雪。马蹄声、脚步声都隐去了,人们说话的声调也似乎有所改变,仿佛一切声响都被一片白色的静寂吞噬了。索恩先生定的时间是一大清早。约克郡的魔法师们在各自的家中独自吃了早饭,他们静静地看着仆人倒好咖啡、切开温热的圆面包、端来黄油碟。平日里,他们的妻子、姐妹、女儿、儿媳或是侄女都会为他们效劳,而此时,她们还在睡梦中呢。平日里,她们愉快地讲着闲话,魔法师们听见了都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而此时,只是一片寂然。早餐室里,情景是那样不同寻常。大雪将冬日的幽暗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强光——地上的积雪把冬日的阳光反射千百次。这强烈的光芒打在白色的亚麻桌布上,令人目眩;女儿咖啡杯上印着的玫瑰花蕾仿佛就要翩然起舞;侄女的银质咖啡壶闪出耀眼的光辉;儿媳那些陶瓷的牧羊女微笑着,似乎全变成闪闪发光的天使。这一桌平凡的餐具一瞬间幻化成仙人们的银器和水晶。

派吉特夫人巷里一座小楼的三层,斯刚德斯先生把头探出窗口。他以为这雪便是索恩先生的魔法。此时头顶有一种不祥的隆隆声响,他赶忙把头缩回去,免得被屋顶掉下来的雪砸到。斯先生没有仆人,更没有妻子、姐妹、女儿、儿媳或是侄女,他身边只有一位普莱森斯太太,他的女房东——习惯早起的女房东。两个礼拜以来,普太太总见斯先生边看 书边叹气。她想着,也许一顿好早饭能让他高兴高兴。她把两条新烤的鲱鱼、茶、鲜奶、白面包和黄油在青花瓷盘子里码放好,端了出来。她坐到斯先生旁边,像往常一样,和他聊聊天,希望能令他快活一些。看他如此颓然,她愤愤然道:“唉,我真受不了那个老头子了!”

斯先生从没对她说起过索先生的年龄,而普太太猜想他一定是个老头子。依照斯先生的描述判断,她觉得这个索先生是个吝啬鬼,不藏金子只藏书。随着情节的发展,读者们对索恩先生的形象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我和普太太一样,总觉得吝啬鬼一定都是些老家伙,但我解释不清原因。其实我们都知道,吝啬鬼里面年轻人也不少。至于索恩先生究竟是不是上了岁数,我要说,他是那种十几岁看着就比别人岁数大的“出窝老”。

普太太接着说:“普先生还活着的时候,老是夸他自己烤的面包全约克没人比得了。吃过的人也都夸着他,说自己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面包。乐意把一件事做好总是值得鼓励的。假如现在有个阿拉伯故事里的神仙从这把茶壶嘴儿里冒出来说要满足我三个愿望,我可不会像有些坏蛋似的去阻止别人烤面包,要是别人的手艺赶上我,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进步,是好事。斯先生,来,吃一点吧。”她说着,把一盘名震约克的烤面包移到她的房客面前:“你瘦了,我可不高兴。别人该说了:海蒂·普莱森斯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别这么消沉,咱不是没签那鬼文件吗?别人要是真当不成魔法师了,咱不还能当吗?真盼你能有些重大发现,那个老以为自己挺聪明的索恩早晚会找你同他合作,他到时候就该后悔这会儿不该这么傲!”

斯先生笑了,谢过普太太。他说:“这估计是不大可能了。我现在最大的困难是缺乏学习资料。我自己手上的 书少得可怜。若是约协解散,真不知那些书会流散到哪里去,不过显然是没有我的份儿的。”

斯先生吃了面包(果然名不虚传)和鲱鱼,喝了些茶。早餐抚慰心灵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大,他觉得自己状态好些了。精神重振,他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围脖和手套,踏着积雪,走向索恩先生将要创造奇迹的地方——约克大教堂。

但愿我的读者们熟悉这种建有大教堂的英格兰老城的风貌。若是不大了解,就体会不出索恩先生特选址于此的用意。要知道,在这样的老城里,大教堂不能单纯定义为“建筑之一”,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那样恢宏,那样美而庄严。即使是在当代,当这样的老城也充斥了格式优雅的民居、礼堂和会议室(这些在约克更是遍地开花),大教堂仍在其中巍然屹立,鹤立鸡群。它是我们祖先虔诚信仰的见证。一座城有这样的建筑,就仿佛一个人怀抱着比自己还要大的物件。迷失在古城狭窄的小街里,我们想着也许再看不见大教堂了,然而,当我们走到一处街口,豁然开朗,它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比周围的建筑高了那么多,大了那么多。我们知道了,这便是城市的中心,一条条大街小巷仿佛是把我们领到这里来的——这里散发着魔力,比任何一个索恩先生知道的魔法都要高深得多。当斯刚德斯先生走入夹道,站在大教堂西侧一片灰蓝的阴影里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一种心情。福克斯卡斯尔博士走过来了,仍是领导气派,仿佛一艘大黑船在街角缓缓航行。当他发觉斯先生站在那里,便走了过去,向他道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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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福博士道,“您能否给引见引见,我倒是很想认识认识这位索恩先生。”

“乐意效劳。”斯先生望着他答道。这样的天气,多数人都足不出户,街上白雪茫茫,灰色的大教堂前,只有几个黑影在速速移动。细看之下,都是约协的魔法师或是教士,还有什么司事、差役、唱诗班指挥、教士长或是打扫门廊的小工,被上级派出来冒雪办事。

“能为您效劳是我最大的光荣。”斯先生道,“可我找不到索恩先生。”

来的是另一个人。

这人独自在雪地里站着,正面向礼拜堂。他一身漆黑,样子看上去不很上等。他一直饶有兴趣地望着斯、福二人。他一头乱发及肩,宛如一瀑黑水。他面孔瘦,线条硬,五官里似乎有哪一样老是拧着劲儿,像团树根。虽然肤色苍白,感觉却黑乎乎的,也许是因为他生着一对乌黑眼珠,也许是因为他两鬓堆起长而油腻的黑发。几分钟后,这人走到斯、福二位的面前,应付差事似的鞠了个躬,说希望二位不要介意他的突兀,他被告知二位与他为一事而来,所以才上前招呼。他自报名姓——约翰·齐尔德迈斯,索恩先生有些事情由他出面代理(至于都是些什么样的事,他没有说)。

“我觉得,”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我们见过面吗?”

齐尔德迈斯的表情有一丝变化,不过立马恢复平静,刚刚是笑了一下还是眉头一皱再不得而知:“我常在约克市里替索先生跑腿办事,先生也许在哪个 书店见过我吧?”

“不是不是,”斯先生说,“我见过你……我想得出……哪儿来着?……哦!我肯定能想起来!”

齐尔德迈斯挑了挑眉毛,仿佛是说:这可不一定。

“索恩先生肯定得跑来一趟,是吧?”福博士问。

齐尔德迈斯表示了歉意,他说索恩先生不来。他认为索先生确实没必要来。

“啊!”福博士大叫,“那他一定是认输了,是不是?哎呀呀,可怜的先生。我敢说他一定觉得很没面子。这太好了,无论如何,这种尝试是好的。我们一点都不怪他。”只要不施法术,福博士便大松一口气,竟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

齐尔德迈斯再次道歉。他说也许福博士误会了他的意思。索先生的法是一定要施的。他会在何妨寺施法,而法术会在约克生效。齐尔德迈斯对福博士说:“除非迫不得已,我们谁也不愿离开温暖的火炉。我敢说,您要是有能力在自己的客厅里眼观六路,您决不会又冷又潮的还跑到这里来。”

福博士倒抽一口冷气,瞪了齐尔德迈斯一眼,怪他无礼。

被福博士冷眼相待,齐尔德迈斯毫不生气,反倒因此快活起来。他说:“先生们,差不多是时候了,您们得进堂里面去了。这可是事关重大,若真错过点什么,您们一定会觉得遗憾的。”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约协的魔法师们从南门廊下鱼贯而入,一些人在进堂之前左顾右盼,仿佛在同眼前这个世界道别——片刻之后,很可能沧海桑田——天翻地覆,不复相认。

两天后,罗律师通知福博士,索恩先生表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不介意斯先生拒签。他这份协议就算是同除斯先生以外的所有约协成员签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