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一声,陷入沉思。
下午,皇帝翻了陈大受上的关于盐务贪腐的折子,又看了傅恒改过的整肃马政的条陈。
盐政的事情,涉及高恒,他也不喜高恒奢侈,只是毕竟还要靠着高斌治水,倒是不好整顿;至于马政,他其实也并不想傅恒把马政的事情做成,毕竟傅恒的出身、岳家都够显赫,自己把他送去边陲,就是为了削弱富察氏,若是再让他年纪轻轻就做出什么政绩,不升也不行了,可升了就让富察氏更加坐大。
只是他召乾清门行走车尔登扎布问起马政一事,车尔登扎布却给了他一个必须整顿马政的理由。
车尔登扎布说准部一直以来虎视眈眈,当年势强之时,即使之前在超勇亲王手下吃了大亏,依然能趁他们父子外出时突袭塔米尔,将其弟和部落中牲畜劫掠,之后更试图在划定疆界时生事。现下兄长成衮扎布封世子,父王也慢慢放权,正是内部板荡之期,才会使之前一直压制的贪腐之风兴盛起来。若是不由朝廷出面进行彻底整顿,放任西北防务废弛,则无法防备准部。
不知是说到动情处,还是为了打消皇帝的疑虑,车尔登扎布沉重道:“皇上,当年准部偷袭塔米尔,奴才回援不及,可怜奴才的妻子怀了九个月的身孕,受惊早产,生下女儿后就去了,奴才的两个弟弟也被他们劫走。连奴才这样和皇家结亲的人家尚且被如此对待,这准部之人残暴贪婪,敌视大清,可见一斑!即使有端淑长公主前往和亲,只怕他们仍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皇帝手指轻扣桌面,准部,的确也是个威胁。
晚上,陈婉茵正凝神画着皇帝的肖像。
她本就无甚宠爱,又有大阿哥这个养子,对子息的心早就淡了,见到皇帝为着永琮的出生开怀,她也跟着舒心起来。
大宫女空青收起永璜、伊尔根觉罗氏的肖像画稿,看她凝神画着皇帝的肖像,笑道:“主儿笔下,皇上总算有笑脸了。”
她落下一笔,轻笑道:“是啊。”
眼中却是深深的落寞。
她是喜欢皇帝的——毕竟从小,母亲就教导她日后出嫁,要敬爱自己的丈夫。
她并未按照父母的期望那般寻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而在她家财被侵吞,自己被献入王府,最无助的时候,是宝亲王给了她一夕恩宠,让她有了依傍;后来入宫,她自知性子沉闷,并不知情识趣,可皇上还记着她,不但将她一路升到嫔位,让她住到这以尊贵着称的翊坤宫,还把大阿哥交给她抚养。
她并不想分辨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她的堂叔,又有几分是借机打压其他嫔妃的算计。
无论如何,皇上给她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不善交际,恩宠也少,翊坤宫一直寥落,鄂常在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之前唯有嬿婉还来几趟,与她们喝喝茶。已经是如此冷寂的日子,若是什么都看透,心里就更是孤独了。
好在永璜虽在她膝下时间不长,也并不多么亲近,但面子上还过得去,今日入宫,除了拜见皇后和纯嫔,竟然也想着她这个后来的养母,又来了趟翊坤宫,多少让她觉得宽慰。
皇帝踱步进来,空青一惊,见陈婉茵画得专注,头都不抬,正欲提醒,皇帝却以眼神制止。
他看正殿中陈设朴素,唯有桌后墙上挂着一幅栽绒红花地天女散花壁毯还略有些亮色,这栽绒本是西北的工艺,只是西北之民多受准部侵扰,动荡不安,栽绒也是难得。傅恒回京后献了一批这样的壁毯入宫,皇后那儿也有两幅。想来是皇后念及婉嫔协理宫务的辛苦,又知道她喜丹青也读佛经,特意赏赐了这样一幅精美又有佛法意趣的壁毯。
陈婉茵画下最后一笔,不经意抬头,愣在原地,失声道:“皇上?”
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跪下道:“臣妾有失远迎,皇上恕罪。”
皇帝让她起来,留心看她在桌上那些画稿,又让空青把手上的画稿打开,不禁叹道:“画的是朕、永璜和侧福晋,画得真像,必是平日入眼入心。难怪永璜只在你膝下一年多,却也惦记你。”
陈婉茵已是又兴奋又慌乱,连话都不会说了:“永璜孝顺,臣妾……臣妾受之有愧。皇上,皇上请坐下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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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吩咐空青沏了普洱茶上来。陈婉茵亲自用手试了试一个黑金漆描山水手炉的温度,还特意在外套上羊绒炉套,才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笑道:“你倒是记得朕爱喝普洱。”他在炕上坐下,状似不经意问道:“纯嫔今日提起,想把她远房表妹的女儿伊拉里氏许给永璜为嫡福晋。你怎么想?”
陈婉茵道:“这,臣妾一个汉女,这前朝大臣的格格们,臣妾都不认识,若是永璜觉得好,自然是好的。”
皇帝解释道:“这伊拉里氏的阿玛只是二等轻车都尉,又是个小姓,永璜只怕未必会喜欢。”
陈婉茵不知道二等轻车都尉是多大官,只得道:“这娶亲全凭皇上的心意,不过臣妾想,还是要选永璜心仪的人才好。”
皇帝道:“天家的夫妻,哪里讲究那么多情分。朕与皇后,也不过是先帝之命,并非彼此相悦,这么多年,不也是这般君臣相谐地过来了。倒是你,待朕这般用心,朕这些年,冷落你了。”
陈婉茵鼻子一酸,道:“皇上待臣妾已经很好,臣妾不敢再有奢望。”
皇帝长叹一声:“傅恒说西北马政有贪腐之弊,还有盗卖马匹之事,不利于防务,你叔叔也上了折子,说两淮盐商,行贿之事多发,平素也是穷奢极欲,为着斗富,或是将金箔抛撒风中,或是购置大量不倒翁丢尽江中,以致于堵塞河道,长此以往,风气必然败坏。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或为母族,或为名位,或为子女,或为所谓真情,更有贪婪成性的,什么都要!若是天下人,都如皇后与你一般无欲无求,朕也不必那么烦恼了。”
见陈婉茵已经惶恐地跪下,皇帝叹了口气,让她起来。
“今晚早些安置吧。”
第二日皇帝又召来永璜,直接说了纯嫔欲将伊拉里氏许给永璜坐嫡福晋的事情给永璜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