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戏如人生

傅恒认真起来:“确定吗?”

沉心道:“刘妈妈是我陪嫁中最老道机敏的,昨日索绰伦府的家眷去帮着裘大人张罗下聘的事情,桂铎大人吃得简单些,就让刘妈妈先走了。刘妈妈谨记嘱托,在胡同口的茶摊坐到日入时分,期间看见有位老爷进了胡同,今儿给了俩桃子,套了药铺那小伙计的话,那孩子说听见桂铎大人喊人家高大人,态度也很恭敬。现下京里,还有几位高大人啊?”

傅恒正沉吟间,一名小厮进来禀道:“爷,桂铎大人投了拜帖。”

傅恒起身道:“你去安排,去净业寺。”

净业寺是雍正年间富察家捐资修缮的寺庙,马齐去世时,也是由净业寺的和尚来诵经。

傅恒只说马齐三七将至,身为子侄,要净业寺安排禅房,为马齐抄经。又嘱咐住持道若有人寺中寻他,只让他进来见面就是。

黄昏时分,桂铎来了。他也不多客套,坐下开门见山道:“庶人乌拉那拉氏在今年暮秋时节极有可能会出冷宫。”

傅恒有些意外。

桂铎知道他会很意外,于是解释道:“现在想想,下官与大人在浴佛节当日遭逢如此异象,也许就昭示着乌拉那拉氏会在今年有什么变动。下官回忆了一下当日看到的那些事情,想起来一件之前没发现的细节。立冬时宫中家宴,六宫嫔妃都包了饺子,而乌拉那拉氏,她说自己不会包饺子,所以拿了一壶玫瑰花瓣酿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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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土人有制玫瑰糖之俗,但若是酿醋,至少也要一月的功夫,《齐民要术》中记载酿醋法,十石瓮的料,最终得五斗淀而已,花瓣酿造所得更不如米,若以花瓣酿醋,即使只有一壶,恐怕所需花瓣要数十斤之数。玫瑰非上乘药材,不由各地官员上供,御药局采办也是通过京中药商,今年春季寒冷,花期推迟,春日药商所得玫瑰减少,宫中要得这么些玫瑰,恐怕只有秋季一季而已。两相对应,今年暮秋,最有可能。”

傅恒凝重道:“若皇上只是迎回废妃,倒也罢了,怕的是此人真有些妖异,会对宫中的娘娘不利啊。只是您与晚生,还有璎珞姑娘所遇妖异之事,仅有我们自己可见,且皆是怪力乱神之事,又与实情有许多出入,有谁会信?晚生与拙荆如今带孝之身,不能入宫,音讯断绝,更不能提醒皇后娘娘防备于万一。”

桂铎道:“乌拉那拉氏如今能出冷宫,就是说她当年是有冤情的,大人与下官所见异象,虽是仅在小处附会而非真实,但也许也昭示着,她还会借当年之事生出风波,若只沉冤昭雪,自是应当,可是若是她自己,还有那些被除籍的乌拉那拉氏族人借此生出风波,就不可不防了。”

傅恒安慰道:“桂铎大人所见异象中,是慎妃娘娘做局害了皇嗣,又栽赃了乌拉那拉氏,然后被封为常在,可当年事发时,皇后娘娘最先发觉,一开始是皇上交给晚生查的,只是后来兄长说要避嫌,才又移交给慎刑司和刑部,慎刑司与刑部查到乌拉那拉氏,又因纳尔布支持逆党,所以才让她进了冷宫。

当年晚生就觉得案情有疑,去年出了山虎会的事情,北族又进献公主,结合当年疑点,真凶应是北族贡女金氏。何况那时慎妃娘娘已是贵人的位份,后来和安、和宁两位公主也平安,这两处是和异象对不上的。乌拉那拉氏想来不会揪着慎妃娘娘不放,还请您宽心才是。”

其实这话说出来傅恒自己心里都没底,毕竟他也见识过庶人乌拉那拉氏的莫名其妙和纳尔布的疯癫,以及对自己姐姐的恶意。

桂铎叹了口气:“多谢大人宽慰。”

傅恒起身告辞。

桂铎也起身,道:“说来下官家中新雇了全灶,倒是做得好饭食,工钱也要得公道,为人又热心,改日还请大人赏脸,再来寒舍尝尝她的手艺才是。”

傅恒愣了愣,郑重行礼道:“晚生惭愧。”

傅恒回到府中,家中晚饭已毕,沉心让人给他下了面端到房里。只见桌上摆了个豆芽菜、糟瓜茄、黄瓜丝的攒盘,因在孝中,只熬了一碟香菇和酱合的卤子,放了两碟香油陈醋,煮了一碗面。

傅恒风卷残云地吃起来,沉心坐在一边,一手推着摇篮,另一手拿着本书在看。

傅恒吃完,风儿又上了盏茯神枣仁茶,傅恒喝着茶,问沉心道:“夫人看什么书呢?”

沉心道:“戏本子,《钱大尹智宠谢天香》。这会子不让去听戏,看看戏本子解解闷也好。”

傅恒过来推摇篮,一边问:“这戏说的什么?”

沉心笑道:“说是书生柳耆卿流寓开封,恋名妓谢天香,无意进取。同学钱可,时官开封府尹,恐其志堕,设计佯娶天香为妾,以绝其念。三年后柳得状元归,钱大尹以谢归柳,竟成眷属。”

傅恒失笑:“荒唐,朋友一场,若恐柳耆卿志堕,多加劝慰就是,若要人家终成眷属,倒是不想着帮谢天香脱了乐籍,倒是做下这横刀夺爱的事情,日后夫妻、友人之间焉能不起嫌隙?”

沉心把书拿到他面前,指着一句给他看:“‘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千日何曾靠着枕头?’按关汉卿所言,这钱大尹和谢天香清清白白,钱大尹是要‘剪了你那临路柳,削断她那出墙花’,所以叫做智宠。”

她说着叹了口气:“爷说得对,确实荒唐。设若柳书生竟未能考取功名,那钱、谢二人何去何从?是要假戏真做,还是弃了谢天香?且男子要珍惜时光考取功名,难道女子就白白空耗青春三年?尤其是谢氏在钱家后院三年,所谓瓜田李下,就是一男一女本没有什么,不加避嫌,惹人怀疑,尚且说不清楚,何况过了明路,嫁了三年的小妾?

钱大尹自言不避流言是非,那谢氏又怎能分辩?不过白白枉担虚名罢了。也就是这些穷酸书生,写两句戏词,总要女子受尽重重磨难,层层阻碍,好像是让世道欠了些什么,才换得一个破镜重圆的结局当补偿罢了。”

傅恒道:“这戏已经不错了,好歹这钱大尹也是个官儿,那三年也不能亏待了谢天香。像那出《墙头马上》,李千金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先是与裴少俊私奔后不得不在后园隐匿,之后又被休弃,孩子也带不走,回乡后父母都亡故了,那可就太凄惨了。”

沉心奇道:“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些个才子佳人的,还看过这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