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这才发觉他语气冷厉,不似作伪,又不禁觉得新鲜,趁着烛光近了,偷眼去仔细瞧。偏偏她那动作,自觉隐蔽,实则全然暴露于二人视野中,竟是踮起脚尖,也不惧被火燎到,迳直往云慎眼前凑了凑。

“云兄这是生气了么?”

话语未落,云慎面上越发凛然,辨不出丝毫怒意,只道:“在下哪里生气了?若是单单指出些事实也算得上动怒的话,这无能孱弱的名头是扣在在下自己的头上的,又与姑娘何干呢?”

“我听得出来你不想让我去追那马匪。”陈澍却没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是为什么呢?剿匪行善,不是好事么?我若是剑丢了,也希望有好心人帮我把剑寻回来的呀!”

“剿匪固然是行善,固然是义举,然而这世道又不是没了王法,”云慎手一指,指着一旁不自在的店小二道,“这店家既已在找能人义士,再不济,也有官府处置,你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剑客,只识剑,不识人间烟火,你怎知这马匪是单纯抢掠还是有仇来报,又怎知捉到这马匪后该押该剐,送往何方,又来逞什么能?难不成你见到路边两只狗吵架,也要评个理,管上一管么?”

“为什不管?”陈澍反问,满脸好奇,“你不喜欢狗么?”

那烛光摇曳,云慎一噎,他如此能说善道,竟也好一阵没话驳她,由得陈澍又继续说了下去:“再说这行善举,本就是问心无愧的事,若是我好心办坏事,那甘愿认罚便是。若是行事都如你所述一般畏畏缩缩的,我如何下山寻剑,你又如何闯荡世间?”

“我不需闯荡世间。”云慎没好气道。

“不需就不需,”陈澍也不气,只固执道,“若是云兄要因此同我一拍两散,我也拦不住,只望云兄保重,昨日恩情我也谨记在心,来日有缘再见,必当再报。”说罢,便转头要向店小二细问这马匪的去处。

不消说这一旁的店小二,听得二人吵架,一句话也没插上,自然是听呆了,此刻才堪堪回神来,也不知是真信了陈澍的话,还是想和个稀泥,止住这大半夜在廊间的喧闹,直道:“哎哟姑娘要真想帮忙,咱院里还有两匹套着马车的马,是店里常用来载贵客的,只是年迈又受了惊,不堪驱使……”

“在哪呢?”陈澍问。

“就在后院——”

这店小二话都没说完,便见陈澍冲着云慎道了一句“我载着你去总可以了吧”,然后飞也似地一把抓住云慎,就靠着她那小胳膊小腿,硬拽着云慎这个大男人破窗而出,消失在月色下。那店小二一时傻站在原地,手中抱着的账本钥匙就这么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等他想起来奔到窗边扒着窗沿去看时,院里的马车已然动了。

月光下,看不见那车里是否是被陈澍硬塞进去的云慎,不过驾车之人小小一团,扎着马尾,一看便是那陈澍。

两匹老马长长嘶鸣了一声,陈澍又随意在空中挥了一鞭子,抽得啪啪作响,那两匹马就精神抖擞地飞奔起来,越跑越快,他从未见过这两匹老马能跑得如此之快,竟与汗血宝马没什么两样了。眼见马车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要往外墙本就破烂的篱笆上撞去,那店小二才惊觉自己捅了个大篓子,情急之下,正要出声喊停,只是这声停还没喊出,便又生生地被他咽了喉咙中。

他看见了,这马车并不是要往篱笆上撞去,而是越过篱笆,往那广袤的天上飞奔而去了。

第七章

夜风呼啸而过,愈是往高处奔,这风便愈大,伴随着陈旧车架不断作响的声音,陈澍兴致勃勃地连连甩了好几道鞭子,才依稀听见似乎身后有人在叫她。

不必回头也能听见云慎的声音,被风声与车架响声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隔着马车传出来,哪怕听不清话语,那语气却已然明确显露出些许气急败坏。

陈澍一手持鞭,一手持缰,也不回头,冲着夜空高喊了一句:“说大些声,听不清!”

于是马车车窗应声被推开,“彭”地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便是云慎清晰多了的怒音,在夜空中回荡。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同他人商量一下!”

“我方才可是同你商议过了!”陈澍背着身,喊道,“你说你既不会飞檐走壁,又不会腾云驾雾,喏,坐马车总会了吧!”

“你这马车,颠得几欲要将人甩下去了,我可不敢说自己会坐!”云慎立刻回道。

陈澍这才回身,冲着云慎敷衍地劝:“哎呀,这不是赶路嘛,你忍忍!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我放你下来便是!”

“到地方!”未料云慎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只道,“你也知道是‘到地方’。我且问你,你知道这马匪自哪来,往哪去,如今宿在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