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阿丽娜的目光中多少带着几分嘲弄和讥笑,阿丽娜也跟着笑了。
人根本走不了回头路。
当过皇帝的家族要么永远在上边,要么下台灭族,想平安退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旧帝国皇族鲁伊丝家族投降了,有用吗?
他们还不是被愤怒的群众送上断头台,全家老小被绑上石头统统推进西岱河淹死。
如果阿丽娜真的让子孙后代交出皇位,下场好不到哪去。
在政治上,想做什么不重要,能做到什么才重要。
皇族后裔天生就有对国家的宣称权,休想置身事外。
阿丽娜是合格的政治家,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她刚才的话也只是矫情一下。
她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按照惯例,我是不是该推辞三次?”
“你已经推辞过了。”
克莉丝汀沉声说道:“第一次推辞,群众表达意愿;第二次推辞,贵族发出声音;第三次推辞,议会做出决议。请不要再推辞了。”
这样也行?
阿丽娜知道,这样真行。在后世的史书中,就是她再三推辞,最后抵不过民意,被迫戴上皇冠,她本人也是无奈的。
虽然这理由听起来荒诞,但历史书一定会这么写。
人活着就得要脸,就算普通人,娶老婆时也不能说我想和你睡觉,得说爱情。
想当皇帝的人更不能说自己贪图权力,得说顺应民意。
这个世界从来便是如此虚伪。
阿丽娜忽然有些疲惫,沉默片刻后,她缓缓说道:“波拿巴大帝留下的法典是建立国家的基础,为纪念他,秉承他的意志,从现在开始我的家族名改为波拿巴家族。”
历史上的波拿巴皇帝就是在共和国里做的皇帝。
这事有先例,她当第二个也没那么突兀。
克莉丝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赞许的目光。
不愧是阿丽娜,见多识广,这么快就给自己登基找好借口了。
这皇帝之位以前的古人坐得,我坐不得吗?
可以想象,亚当先生最近又要忙碌了,他得为阿丽娜登基做好铺垫。
最好宣传布宛纳巴家族就是波拿巴家族的直系后人。
谁敢质疑?叛国罪直接给安排。
克莉丝汀和阿丽娜商议了登基的准备和细节后,告辞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阿丽娜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全部消失。
颓然坐在宽厚的真皮椅子里,阿丽娜想起这座办公室就是父亲推翻旧帝国后和战友们意气风发的商议国家未来的地方。
那时的他们,充满理性主义的浪漫,从他们留下的文字记录可以看出那段飞扬的激情岁月。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他的女儿却在这里做出决定,退回帝制。
如果老父亲真能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阿丽娜沉默了。
她当然可以辩解说自己是被迫的,可她真是被迫的吗?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只有少部分来自父亲,大部分来自几位老师,所以她的想法和父亲不太一样。
但因为对父亲的崇拜,她以前不敢坚持自己,直到父亲去世。
她终于意识到,无论是帝制还是什么制度,最终还是要靠人执行。
马尔科治理下的金鸢国,真的比旧帝国强吗?
阿丽娜闭上双眼,软弱的贴着座椅靠背。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脑海中闪过罗兰说过的话。
历史螺旋式上升,进步的社会形态注定取代落后,但其中肯定有反复。
罗兰不仅说过这句话,还提起过魔法帝国时的一句话。
让五个平民和一位魔法师共同投票选择可疑者并杀死,几乎可以确定被选中的可疑者是魔法师,真理未必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
阿丽娜面色苍白,她阅读过的书籍,父亲失望的面孔,罗兰充满诱惑的声音,来自魔法帝国时期的记载,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猛地尖叫一声,睁开双眼。
踉踉跄跄来到镜子前,看着镜中人憔悴的模样和赤红的双眸,她简直认不出来自己。
这是决定金鸢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只有她才能带领大家。
未来怎样交给未来去烦恼。
至少此刻,她必须戴上皇冠,肩挑起整个金鸢。
汉撒城,凯旋广场。
在欧登王国被彻底吞并后,这座广场改变为凯旋广场。
原本阿多斯还提议建造一座凯旋门,却被希芙以体恤民情的理由婉拒。
其实希芙挺想要这座凯旋门,她看过设计图纸,凯旋门的设计大气典雅且不失尊贵,是真正的艺术品。
她很想身着盛装从凯旋门下穿过,接受群众的顶礼膜拜。
可惜不行。
汉撒城的居民们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并非最终决战地点,而是一枚可以视情放弃的棋子。
如果现在修建凯旋门,就是给索菲娅修的。
送给敌人杀人诛心机会的蠢事不能做。
些许怅然藏于心中,希芙微笑着向周围的群众挥手致意,将胜利的喜悦分享给其他人。
人群中,她一眼看见了正在广场迎接队伍正前方站着的罗兰。
他身穿专门设计的凯撒制服,手持黄金权杖,威风凛凛站在那里,一个人就像一座雄伟的建筑。
希芙的唇角微微上扬,仅有的遗憾烟消云散。
她的凯旋门就站在那里等她,又何必消耗水泥、钢铁去专门修建呢。
希芙勒紧缰绳,放缓速度,让马儿踩着“哒哒哒”的轻快步点,一步步向罗兰走去。
她忽然想到彼时和罗兰一起演舞台剧的场景。
当时山呼海啸的冠军和现在响彻城市上空的女皇万岁,其实都一样。
是他们对她的肯定,更是她和罗兰一起拼搏的结果。
只要罗兰在,她什么都不怕。
哪怕天崩地裂,星辰黯淡,神罚降临,她都无所畏惧。
罗兰举起权杖,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
“为女皇陛下欢呼,为胜利欢呼,为战无不胜的勇士们欢呼!”
欢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炽热。
人群中有专门负责引导秩序的人率先喊出准备好的口号,在从众效应的驱使下,其他人也跟着喊出振奋人心的口号。
希芙轻轻一跃,走向罗兰,接过罗兰捧起的权杖,高高举起。
随着权杖举起,全场的气氛到达高潮。
香槟瓶塞“啵”的一声跳出瓶口,盛满美酒的高脚杯盛着的不仅有胜利的喜悦,还有帝国身为世界第一强国的气势。
真好,都回来了。
站在罗兰身后的瓦尔德忽然感到眼前微微发黑。
他勉强站稳身体,不想让软弱的一片暴露在公众视线中,更不想被学生看到他疲惫的神情。
幸好他的学生正和爱侣拥抱,倒是不会注意他这边。
年轻人成长起来了,老东西也该退场了。
瓦尔德努力挤出笑容,心中却有一丝凉意。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莫名的感到身体有些冷。
果然还是年龄大了,打完这一仗他真的要告老还乡享受晚年去了。
瓦尔德低着头维持着平稳的步态,混在人群中准备前往女皇行宫。
就在他有些恍惚时,右臂忽然被人挽住。
他有些不悦,老夫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正要瞪一眼搀扶他的冒失家伙,却看见了面带微笑的希芙。
“老师,我这次在外边遇见了不少事情,想和老师分享,您有兴趣听些小故事吗?”
瓦尔德的愤怒烟消云散,他的嘴唇咧开,笑意在布满皱纹的脸上飘着。
“真好,以前都是我给伱讲故事,没想到我的好学生也能给老师讲讲外边的见闻了,我当然愿意听。”
他很清楚,希芙讲故事是借口,想要搀扶着他才是真实目的。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虚弱,希芙却注意到了。
她是女皇,是万人敬仰的完美者,但在他面前依然是那个单纯的学生。
时光的长河仿佛从未流淌。
希芙搀着瓦尔德的胳膊,缓缓走着,随口说着攻打欧登王国的见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瓦尔德老先生见多识广,什么事情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