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贺响辅靠在钢琴边,看着结束演奏的浅井成实收回放在琴键上的手,悠悠说着。
“三十年前,为了这个生日,为了所谓的家族和荣誉,他害死了我父亲。要是这生日不能一年年继续下去,不能把斯特拉迪瓦里反复拿出来展示,那他为此付出的代价、背负的罪孽不就全都白费了吗?”羽贺响辅嘴角噙着嘲弄。
“所以,前两年的两桩案子,也是你的手笔吗?”浅井成实眯起眼睛。
他知道话题到了关键之处,没有放松的意思。
恐怕,这才是唐泽安排自己来接触羽贺响辅的真正原因。
理论上前两年的坠楼案确实应该是意外,起码当时的羽贺响辅,是没有进行过主观的谋划或者推动的,然而善于运动的设乐咏美滚落楼梯,小心谨慎的设乐降人依靠在了正好朽坏的阳台栏杆上都是不争的事实。
在描述当中,羽贺响辅将它们称为“神的指示”,认为这是上天对知晓了恩怨的自己给出的启发,所以决定在今年,这个同样要拿出斯特拉迪瓦里演奏的日子里,将自己的仇人们一波送走。
从这种模糊的讲述里,浅井成实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就好像两年前的他,以虚假的女性身份登上月影岛,从当时的村长那里听到真相时那样。
当时他以为,村长是在发现他的真实性别以及他其实是麻生圭二的儿子这两个事实的双重刺激下,心脏不堪重负,突发心梗去世。由于前村长心脏情况一直不佳,他也没有深想这回事,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如何为父报仇上去了。
但唐泽用事实告诉他,那不是一起意外,那是月影岛这种闭塞环境的特殊认知空间,叠加上他在认知方面潜在的能力,于无意识中完成的一次异世界杀人。
羽贺响辅,会是类似的情况吗?
想必,唐泽正是存在这方面的怀疑,才会一方面透露超自然能力的效果给羽贺响辅看,一方面又没有完全告知他己方的真实身份,想要好好观察和审视一下这个人适不适合成为他们的一员。
和当初在岛上协助他,观察他的时候类似,属于怪盗团的考察期。
“和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吧。”羽贺响辅交叠起双腿,姿态闲适地靠在钢琴边,琴房的隔音做的很好,不怕对话被别人听到的他还算放松,“如果不是我一直逼问咏美婶婶,她或许不会从楼上掉下去。”
“你当时在问她那把琴的事情?”浅井成实偏了偏头。
“是的。你也知道,自从我父母去世,我就回去了羽贺家,成年之后由于职业规划上的分歧,我更是和父亲这边的亲人们减少了往来。除了当时还小的莲希,我和他们关系算不上太亲近。”羽贺响辅垂下头,凌乱散碎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直到两年前,咏美婶婶想要在寿宴上演奏斯特拉迪瓦里,所以特意拜托我来帮琴调音。”
由于设乐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值得动用这把名琴的大家,直到两年前重新启封之前,斯特拉迪瓦里已经好几年没有现身过了。
或许是为了提振家族的名声,为调一朗死后,弦三朗接过家主之位做准备,也或许是当时弦三朗的乐团终于有了冒尖机会,总之,设乐咏美多方协调之后,重新拿出了这把琴,叫来了耳朵灵敏,从小便因绝对音感而出名的羽贺响辅,来帮忙调音。
羽贺响辅不仅耳朵灵敏,就像他面对喜多川祐介时说的那样,他对音色的记忆力更是一绝,这方面的天赋或许尤在绝对音感之上。
“只调了一根弦,我就听出来了。这个音色,这个触感,还有这个醇厚的震颤……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要送给我的那把琴……”羽贺响辅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于是在宴会之后,我就去问她,是否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后,你就从她口中听到了隐藏三十年的真相?”浅井成实面色古怪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这下不需要唐泽来解说,他也感觉到既视感了。
确实,当时的他所面对的,还真是差不多的场面。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好像控制不住一样,不停不停,向我讲述着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说到这,羽贺响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描述着那把琴轰动全场的美妙音色,还有降人是如何舍不得将它从手里拿开的。当然,也包括我父亲和大伯争执的声音,还有他是怎么坠落下来,鲜血如何泼洒了一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脖颈,迫使她必须将真相全数倾吐出来一样?”浅井成实挑了挑眉,挺直脊背,又一次抬起了双手。
这一回,《月光奏鸣曲》那轻盈哀伤的空灵旋律,从他指尖流淌了出来。
羽贺响辅惊讶地抬起了眉毛,又看了看传出乐声的三角钢琴。
他的惊讶既是为了浅井成实过分准确的描述,也是为了对方弹奏的曲子。
对他来说,不难听出,对于这首钢琴曲浅井成实是更加熟悉,体会更深的,一种天幕低垂,夜色将至的清凉气味,正在从这段曲子里一五一十地被描绘出来。
“你说的没错,是这种感觉。她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在颤抖,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很喜欢户外运动,身体比弦三朗叔叔还要更加健康……”
浅井成实听着他的讲述,闭上了双眼,放任自己的双手遵循肌肉记忆一般,流畅地按动起黑白琴键,身体随着旋律摇晃。
将许多精力放在了医学的学习当中,过去的他对很多钢琴曲都生疏了,是重新加入了怪盗团之后才有闲情逸致重新捡起这份童年的梦想,重新体悟和感受音乐的世界。
唯独《月光》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