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倒是不难呢。只要知道合适的仪式,其实是很容易的事。”
“你说的容易是指要血祭一整颗星球吗?拿死人头颅堆个祭坛?把十亿个绝望又怨恨的灵魂塞进什么容器里?”
“不需要。他既没有那种爱好,也不需要吸食所谓的魂魄或怨念。你说的那种事对他而言只会觉得太吵了。”
“那你去吧。”罗彬瀚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绝不阻拦,反正这也轮不到我这种人来反对。我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你们的事。”
“你明白他的归来对死秩派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没什么意味。”罗彬瀚说。他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我也不觉得他们能成功。至于你哥哥的问题嘛……你想听真心话?我觉得他不过是那帮人走投无路时硬给自己找出来的希望而已。当然,我对妖魔鬼怪也了解得不多,可要是一个灭世魔咒真这么容易施展,它在我出生以前就应该已经办成。而既然我活到了现在,它就肯定是卡在某个特别困难的环节上了。”
周温行侧头望向海面。“将来有一天,”他说,“你会明白为什么它无法办成。”
“我不会有机会明白了。”罗彬瀚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一方,“而且,虽说我还是照样讨厌你,有句劝告是真心的:你根本不应该把你哥哥弄回来——这世上到底有什么好来的?你非要把他拉回来,惹得四处腥风血雨,人仰马翻……这又有什么意思?或者是他想回来?他要求你想办法复活他?”
“不,他并不能直接命令我做任何事。”
“那你就不能直接走开?有点你自己的生活,行吗?去琴行里找份工作,去树林里找个山洞,再不行你就找块地种一种吧。真的,人一旦有点事做就顾不上报复社会了。”
“如果你妹妹被人杀死了,你也会这样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罗彬瀚倏然抬头,沉默无语。他心底的思绪已翻江倒海:这东西竟然知道俞晓绒——当然,这没那么难,他的人际关系又不是什么政府机密,可是听见对方亲口点破的感觉仍然很糟糕,就像发现自家收藏柜里最宝贵的瓷器被某个小偷的脏手摸过了。虽说无伤大雅,但毕竟很不愉快。
“我有种感觉,”他慢吞吞地说,“我们这次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唉,白跑了这么远的一趟!我倒终于问出了点你的事,可对眼前的问题也没什么帮助。你总说要从我这里拿东西,却又一直不肯说是什么。我猜,这至少得和你哥哥沾上点边吧?”
“是。”
“你就多少透露一下吧。咱们这个‘终极邪神末日降临仪式’到底有多复杂?”
“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只要这世上有一个适合他的席位,席位的原主人也允许他坐下就可以了——不过,在这头坐下来的时候,彼岸的占位者也会同时失去席位。也就是说,必须是在梦醒的时刻。”
“不然你还是直说吧,”罗彬瀚苦恼地问,“我现在投了到底行不行?你到底想要点什么?”
“你无法把那样东西交给我。”
“多新鲜呐!”罗彬瀚喊了一句,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你挺像一个好人的,至少是个能讲得通人话的家伙,反正跟别人描述的不一样,跟我想象的也不一样。可等到靠近以后再仔细瞧一瞧呢,又会突然发现你原来不是个人,只是头特别聪明却饥肠辘辘的棕熊,站在暗处假装成向人招手的游客……你刚才说这世上的悲剧不全是恶意造成的,也不是缺少理解造成的,这点我不否认。可你——你给我的感觉只是一团混沌。”
“将来你会明白的。”
“噢,我不会的。”罗彬瀚说,“不管将来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的。我这不是在说气话,只是在陈述事实。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靠慈悲心肠和相亲相爱在运转,而是制度、传统、规矩、平衡……是这些东西让互不理解的人也能各过各的安稳日子。关于理解和沟通的部分,我已经努力过了,看来我们终究是要用比较古老的方法解决问题。”
他把视线投向脚下的平台。风忽然变大了,整座塔都明显地抖动起来。“万幸还有传统方法,”他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既然我没法给你想要的东西,就只好从你这儿拿点东西。”
当他掏出枪时周温行改变了姿势。这东西膝盖微曲,胳膊往背后伸出,双手握住平台边缘的栏杆,显然是准备在遭到射击前翻出平台,通过下方纵横交错的支架来移动。普通人这么干是在高空走钢丝,对他倒是如鱼得水,这整个环境似乎都对行动更灵活的一方有利。
罗彬瀚没急着开枪,他的等待是为了给李理充分的测算和调度时间,这种冗余可能没有什么必要,但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她能做得天衣无缝。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塔身的异常动静愈趋剧烈,而且方向清晰:不是风振效应引起的高层建筑横向摆动,而是某种纵向起伏的高频震颤。罗彬瀚低头俯瞰地面,见下方恢弘壮阔的垃圾山脉也正土崩瓦解,仿佛岛上突然爆发了一场小型地震。高塔已开始左右震荡了,他立刻抓住平台边缘的支架,最后瞥了眼周温行,从对方脸上抓出一点细微的诧异。这是个好现象。
他往后纵身一跃,落向平台外风声呼啸的虚空。同时平台下传来金属架支离瓦解时的撕裂声。所有隐藏在运动支架间的火焰喷口同时启动,高塔霎时笼罩在灼人刺目的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