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冲着海面笑笑,心里想起的先是石颀坐在候诊室里的样子,继而才是周雨和他那脑科专家父亲。“我认识的学医的都挺古怪的。”他说,“总不能是所有的医生都这么古怪吧?”
“看个人情况吧。我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普遍规律。”
“最好是没有,”罗彬瀚说,“因为我弟弟也跑去学医了。”
方秾微微偏头掠了他一眼。那可能根本就是无意之举,但罗彬瀚就是抑制不住升起的疑心。他从来都没有和这些审计员谈过自己的家庭私事,可在夜幕掩护下,方秾的眼光里未免有太鲜明太具体的诧异,仿佛觉得他不应该提起那个继母生的弟弟。
“祝他好运吧。”方秾耸耸肩说。
“这会儿风好像有点大了。”罗彬瀚说,“你穿得太少,还是先回屋去吧。我想在这里抽根烟。”
他掏出打火机假装要点火,方秾在被迫接触二手烟前果断地转身走了。罗彬瀚自后方目送她的背影,暗暗留心她修长的四肢与健美的体态。当然了,她的身材原本就是整个审计团队里最好的,自称是个舞蹈爱好者,可她跳的肯定不是那些上台前需要严格控制体重,连一点多余的体脂都不能留的舞种。她的手脚曲线都匀称且结实,动作果断有力,说是跳健身舞练的固然合理——说是个格斗高手也行得通。
他一直盯着对方走进屋门,然后才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李理,”他说,“你觉得……”
“您之前要求我不说话。”
“别那么斤斤计较。你觉得方秾这个人可信吗?”
“就我调查的结果,这位女士刚才向您透露的一切信息都属实。”
“她今天跟我说的话有点多了……只是因为出来玩很开心?”
“容我向您提供重要的补充信息:这位女士长期持有的一支股票于前日成功解套。”
“倒也合理。但她刚才多看了我一眼算什么意思呢?”
“您不妨往积极的方面想。例如,她对您怀有某种程度的欣赏之情。”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超过十八岁很多年了?”罗彬瀚说,“我已经震惊地发现这个世界没在绕着我转了。真要有一个女孩的眼神里对我有想法,我自己能分辨出来。”
“我不曾想到您这样敏锐。是在花鸟市场里学会的?”
“闭嘴。”罗彬瀚立刻说。
李理暂时放过他了,但罗彬瀚心头仍积着一丝阴霾。他最近是很疑神疑鬼,但那并非毫无缘故。他要干掉周温行,既为了自己的安宁也为了让整个世界清净,可即便他成功干掉了周温行,那也不代表月亮上的问题能就此消失——他们只能赌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案。也许周温行会有办法把他自己种上去的东西薅下来,或者……要靠他那个至今还未现身的同伙。
这是完全说得通的。那个人既然懂得如何制造出罗得这样的怪胎,也很可能懂得如何采取更合法更常规的操作,比如应该怎样拿起一台隐秘的星际电话,去给他们既淳朴又可靠,从来不爱搞去农村化活动的地主老爷——即无远基地或其附属分基地——打上一个痛哭流涕的求救电话,叫他们赶紧带着除草剂或野生动物保护笼过来。只要能打通电话,罗彬瀚估计他们是愿意帮忙的,即便不是出于慈悲,至少也还能拿荆璜或法克的面子蹭上一蹭。
然而,直到他登上旅行车时,李理还是没能找到这个人,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嫌疑人。这令他们的计划平添了几分不测。尽管他认同她的观点——此人即使真的存在,其直接威胁性也不会比周温行更高——但那也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揣测,而谈不上是严谨可靠的推理。你究竟能跟这样一群超自然的怪物讲什么道理呢?即便他们蒙对了,这个同伙确实不像周温行一样难对付,可他、她或它只要在他们实施计划时随便插上一手,那也够他们受的了。他们不能冒这种风险,因此一切可疑的人,甚至是动物,在他们行动当天都绝不能接近“斗兽场”。
现在他们还是没有嫌疑人,也没有谁试图接近那座被遗忘的小岛。到了眼下这个关头,罗彬瀚不得不意识到最有能力接近东沼岛而又完全不受李理安排的,正是他亲自带来的这一帮人。
他在日出前最后的黑暗里静立了一阵。“你真的确定她不是吗?”
“就已知情况的评估结果,她的嫌疑程度不会比令妹更高。以及,我会告知相关行动人员保持注意,在行动期间密切监视目标以外的所有同行者。”
罗彬瀚再没说什么。他是不应该再放任自己的多疑了,因为李理才是掌握信息最充分的人,她的判断自有她的道理。而且,说实话,他倒宁可周温行的同伙是方秾这样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会说会笑,能沟通能谈判也能威胁,简直就是通情达理。
天亮了。在民宿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醒来,顶着开始转向的海风走上防波堤。色如炭火却浸彻湿寒的太阳慢慢浮出海渊。潮水已衰落至低处,他们将去赶逐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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