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瞧?”
周温行微笑着,手指依然隔窗叩在那颗孤星下。他那满月般灿亮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像要穿透墙壁看向东面的天空。
“我把它种在月亮背面了。”他说
“听起来你好像种了一棵树。”罗彬瀚不由哼起调子,“问讯吴刚何所有?”
“是一朵花而已。在那朵花开放以前,留在月亮上的人是不会回来的。而且,等到那朵花完全开放以后,我也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噢,那朵花到底是……”
周温行摇了摇头,把手指竖到唇边。“这个就当作是惊喜吧,”他宣布道,“关于那朵花的事,我不会再告诉你更多了。”
“真见外。”罗彬瀚说,“我以为咱们真的无话不谈呢。”
“能够谈的只有一件事——月亮上的花开放以前,我会从你这里拿走我需要的东西。”
“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真的打算在这里攻击我吗?先不说这个房间里的文件有多脆弱,如果外人看见我的尸体——”
罗彬瀚的脸上含着压抑怒气的笑容,像要准备听他分析分析这事儿的风险。他微微点着头,手指突然按了下去。一道明亮刺眼的激光射出了窗户——他是瞄准了脑袋的,可对方在他扣扳机前已经落下窗台,让他的突袭只从对方的鬓角边掠过。
“我仔细想过了,”罗彬瀚说,“和你相比,这世上的其他事都没什么要紧的。所以咱们就这么着吧。要是有人闯进来看见你的尸体,那我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咱们各走各的路:你去炉中重修来世,我在牢里忏悔今生。”
周温行的身体微微一压,像要顺着走道扑过来。罗彬瀚踢开椅子往后退却,瞧准机会连开了三枪。那东西在夹道里闪了两下,又如鬼影般往上掠起,翻过右侧密集柜的顶部。眨眼之间他就逃出了这条没有遮挡的死亡走廊。
罗彬瀚匆匆瞄了眼地面和窗户,没找见什么血迹,于是扯下西装外套盖在握枪的手上。那东西的速度肯定没有激光快,可总能预判出他开枪的时机——假如这不是什么妙妙读心术,那就可能是靠着观察他的手指发力做到的。他得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反正这个距离怎么瞄准都大差不差。
他用脚勾住翻倒的椅子,把它踢到被激光射穿的窗户上。钢化玻璃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密密麻麻的裂纹遮住了外头的景况。好在没有玻璃碎片掉下来,只有椅子摔到地上,一只脚底的橡皮圈垫慢悠悠滚了出去。那巨响的回音在室内游荡,罗彬瀚趁着这个机会退出夹道,溜到门边的角落上。那是个防守的好地方,既不用防备身后,又能同时观察那几排密集柜夹道的出口。
这些柜子恐怕防不住雅莱丽伽给他的激光武器。而只要不在乎柜子里的凭证与彻底发疯的财务,他大可以直接扫射一通。可墙壁也是同样的道理——就在隔壁房间里,至少有两个审计员正一无所知地干着他们自己的事。他在射中周温行以前没准会先不小心弄死他们。
有种模糊而疯狂的冲动从他脑袋里掠过,他感到外套笼盖下的手指正痉挛般微微发力。他的脑袋比以往轻得多,和棉花一样轻飘飘的,舌头底下有股炙烫的血腥味。也许他在刚才无意识地咬了舌头,也可能只是那股无以形容的憎恶给他带来了错觉。他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憎恨这个怪物,其程度早已超出了理性与逻辑,也远远超出了他所遭到的实际损失与风险。因缘。他仿佛听见荆璜在他耳边说出那个词。
但是都由它去吧。他不再思考这件事了。那东西善于嗅探,没准也能嗅探出仇恨的火药味。于是他把呼吸压住,悄悄靠着墙,举着枪,盯着每一条柜间夹道的出口看,余光则扫向门顶上悬挂的摄像头。眼下他这个位置准是能被摄像头拍到的,不过没什么大不了,这并不是一个会有保安时刻盯着瞧的机位,充其量会隔几个月存一存记录。在任何人发现问题以前,李理肯定就料理完了。
房间里又安静了。有一点微风从玻璃的破孔里漏进来,让他觉得脸颊发痒。他正考虑是否要丢出点东西制造响动,留在走廊地板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开枪前故意把它放下的,指望着如果开枪后周温行直接冲向他,李理能帮他盯一盯,或者至少录下点有用的东西。可惜那东西果然不按他的计划出牌。
他现在没空去捡回来了,只好让手机带着李理一起留在靠窗走道的地板上,至少能帮他看住最左边这条道。可李理也没有干看着——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接着没有任何拨号或呼叫的提醒,罗彬瀚竟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他,正被关在手机里向外喊话。
“嘿,我们今天就这么着吧。”那个惟妙惟肖的冒牌货在手机里说,“点到为止,怎么样?”
房间里没人回答它。那手机里的声音又继续说:“我知道我刚才有点激动过头,考虑得既不周全,也不大礼貌。我实在是个粗鲁的混蛋(罗彬瀚没忍住撇了下嘴角),但是我想你能理解,毕竟你可不是那种特别受欢迎的客人。不过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咱们这样胡闹对两边都没什么好处,还容易牵累别人。瞧瞧这个地方,到处都放着别人的劳动成果,还有那些正在隔壁辛勤工作的人(罗彬瀚又斜瞥了手机一眼)。下一次,咱们应该挑个更好的地方解决私人问题,找个海上的小岛,或者废弃的工厂里,背靠背往前数十步,再回头互相射击。这才叫公平决斗嘛!”
那声音和腔调听起来果真非常像他。而且,他不知道李理是用了什么音频处理程序搞定的,但那声音没有一点从电子元件里发出来的失真感,和活人在屋子里说话一样自然。他要是闭上眼准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