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他打字问。
李理回答他是的。接着又跳出了一行字:不建议您去单独见他。
罗彬瀚对着摄像头亲切地一笑。那么,他打字写道,你没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吗?
再也没有新的消息发来了。有几秒的时间里他考虑过把手机丢在厕所隔间里,自己一个人进凭证室,但他还是战胜了这种赌气式的冲动——现在可真不是搞内斗的时候——把手机揣在了电脑包的最外侧,让摄像头正好露出来。
他走出洗手间,沿着走廊一步步地靠近第二间凭证室。身边的空气越来越安静,飞舞的灰尘也凝滞迟动。可是走廊之外的声音却没停下,从马路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铁闸门滑动的嘎吱声,还有黄昏归巢的鸟叫,这些喧阗都渐渐被他的脚步抛在身后。凭证室的前门近在咫尺,是被一个地板上的小木匣抵住了,没有自动回弹上锁。从虚掩的门后露出一道橘黄色的光——永昼即将消逝,他很快就要走到夜色里去了。
推开门时他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眼那个简易阻门器,还闻到空气里有一丝微苦的香气。他用脚尖把它踢进门里,让房门在他背后顺利合上,自动锁咔哒一响,把外头的噪音全都按灭了。他俯身捡起那个阻门的小匣子,慢慢把它打开。没有引线被触发,也没有东西弹出来,里头几乎是空的,只剩几星淡黄的碎屑。他又闻了闻,正是他所想的那种气味。
“奇怪,”他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匣子,“我以为只有拉弓的乐器用得上松香。你用这个涂什么呢?吉他弦?”
他抬头去看那个给他留了门的人。房门正对着两排密集柜中央的狭窄走道,走道尽头是窗户。窗外,云霞如燃烧般涌聚在落日下。那个东西就坐在窗台上,腿间搁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在夕照下分外醒目,仿佛自身也在发光。罗彬瀚不由地多看了两眼,确定那不是什么账册票据。的确不是,更像普通的市售书籍,纸质还特别差劲,翻起来薄得透光。
你果然没在好好上班。他本来想说这么一句,但发现自己没那种心情。在刚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已经装够了。有李理这么难缠的同伙在,他对打机锋的把戏也有点玩厌了。
“不是用在乐器上的。”
“啊。”罗彬瀚说,“我以为这是你给牙齿上光用的。”
窗台上的客人微微笑着。他两边的柜子全都并拢在一起,形成了两面没有缝隙的金属夹壁,直通向罗彬瀚所站的地方。这地形很有利于野兽扑袭,可对一名射手也不算吃亏。当罗彬瀚瞄着他们之间到底有几步距离时,周温行说:“那个是长生药。”
“什么?”
“是你们这里的故事。据说有一个麻风病人被亲属抛弃到山洞里,当他悲泣不幸的时候,山外有仙人路过,给了他一袋松脂服用,一百天后他的病就好了,回到家中时人们以为他是鬼魂。从此以后,他不断地服用松脂,能看见两个女孩在他脸上嬉戏,听见身边有琴瑟演奏的声音,活到三百岁时还像小孩的面色,最后就进入山中成为了地仙。”
“真有趣。”罗彬瀚说,“我吃下去也能有这效果吗?”
“后来模仿他的人都失败了。因为吃了一个月觉得没有效果,就此放弃了。”
“这才是聪明人嘛。”罗彬瀚说着,随手把匣子丢去墙角。他看见墙边有一把椅子,就走去拖过来自己坐。
“我们这儿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是灵丹妙药。”他把椅子拉到走廊中间近门的位置,比了比距离,又朝门边拖了两步,“硫化汞能辟邪,硫化砷能解毒,狼口水能救家庭不幸的小孩……那人是怎么死的呢?当然吃五谷吃死的。要不是这些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害了事,我们早就是宇宙霸主了!你说对吧?这世界不该天生是绕着我们转?”
周温行静静听着,看着他坐进椅子里。“我昨晚刚好想到一件事,”罗彬瀚把电脑包放在椅子脚边,“是说,你上次来我们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对吧?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短日子,那时候你们都在干点什么呢?”
“是问我呢?还是问0206呢?”
“都说说看嘛。”罗彬瀚把拇指和食指放在眼前一搓,“你们整天都混在一起吗?我看不见得。我听说0206这个人特难相处,他的前同事宁见牢头都不想见他。”
“是玄虹之玉告诉你的吗?”
“就算是吧——说到这个,其实我也挺搞不懂的,你干嘛老用那个绰号?你应该知道他的真名吧?”
“你以为‘荆璜’就是他的真名吗?”
罗彬瀚把身体朝后一靠。“我不奇怪,”他说,“我早知道那小子不老实。不过,嘿,我想你说不定有实话要告诉我呢。有时候就是得兼听则明,对不对?”
他用脚后跟轻踢了一下电脑包。周温行好像没看见他的动作,只是慢慢把膝头的书合起来。
“在玄虹之玉所来的地方,因为描述本身具有力量,其形式的复杂性也要远超过你们的语言。他们所使用的音韵和符号,即便穷尽你们全部的历史,也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完全找到对应的形与意。所以,与其说‘荆璜’是他的真名,不如说是你们语言里能够找到的最相似的译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