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1 我相非相(上)

会抓住什么东西呢?也许是衣服上的柔软织物,或是运动衫光滑而微冷的涤纶面料;要是穿着短袖,他可能会抓住对方的手臂,抓住肢体当然比衣物更有安全感,哪怕是撕断了也不容易逃走;假如对方比他矮些(这点他不记得了),落入掌中的可能会是活人温热的脖颈,血管与神经在底下突突跳动;总之他要抓住些什么,要真实地感受到眼下这个牢笼之外的东西。

起初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抓到。没有什么柔软或温热的,带有生命气息的触感。接着是刺痛——好似把长满冻疮的手插进冰水里,再叫锋锐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攒刺。他尖叫着往回缩退。寒气如冬雾般飘向他,视野里那个极淡的轮廓终于显露出来。

一双眼睛。像嵌入乌木的玻璃珠那样幽光隐隐,沁出无情无感的寒意。眼睛凝视着他,如冰刀剜骨的刺痛也紧附在他皮肤上,贪婪地钻噬他的血肉。剧痛使得整个天地都翻覆崩塌,他无声地嚎叫,觉得自己好似一团火被按进冰里,接着知觉又倒转过来,冻入骨缝的刺针成了火燎铁铸、烧得红红的剔骨尖刀。在那无形的利刃底下,他只不过是个用松软雪团捏成的笨拙假人,轻易地就融化了,被残忍地剥去表皮和肌肉,接着就会化得连骨头也不剩。

连求饶的想法都顾不上。他在地上疯狂地翻滚着,抓挠撕扯着自己的皮肤,直到血从伤痕里淌出来,融入雨水横流的街巷水沟里。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像昆虫标本似地钉在地上。他的脸上全是水——搞不清是雨水还是痛苦的眼泪,朦朦胧胧地瞪着上方黑暗的夜空。雨点银线般断断续续地坠下来,一张苍白如满月的脸就漂浮在这雨夜的背景前,以仿若幽灵的缥缈神情打量着他。痛苦使他惊惧到了极点,只想挣扎着离那张可怕的脸更远一些。可是对方的手还按着他,施力尚轻却不可动摇。他只好极力将身体蜷缩起来,减少暴露在那双眼睛下的自我。

“……是你?”

漂浮在夜雨中的幽灵面孔轻轻摇晃了一下。随着那低语从她唇间吐出,蔡绩终于感到身上的痛苦减轻了。他瘫倒在刺人的水泥地上,使劲瞪大又闭上眼睛,将水从眼角挤走,终于看清楚漂浮在他上方的那张面孔。

他以前从没看见过这张脸:是一张年轻漂亮的女人脸孔,面容秀丽却完全没有生气,浑如游荡雨夜的孤魂。他畏惧地哀叫了一声,对方不由皱起了眉。因为这个动作,他才注意到那眼睛底下透出淡淡的乌青色。

“确实是你……还是这么爱叫。”

按在他肩上的手松开了。面孔顺着不断坠落的银线往上升起。这个差点将他打入地狱的年轻女人站起身,又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观察着倒在地上的他。她把一柄黑伞当作拐杖般支在身前,却并不打开使用,深紫色的衣裙与珍珠灰的外衫全都在雨中濡湿了。

“站得起来吗?”

女人问话的声音,虽然不怎么友善,似乎也没有了结他的意思。因为害怕对方再靠过来,蔡绩虚弱却坚决地点着头,然后哆哆嗦嗦地撑起手臂。他感到身体每一处都疼得翻江倒海,粗糙的水泥地面像长了铁刺,雨水也冷得像冰。他竭力地想要爬起来,两度起身却又摔倒。见此情状,女人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由地发出尖叫:“你别过来!”

“……你,稍微看一下自己的情况。”

蔡绩低下头。他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漓裸露的筋肉就暴露在雨雾之下,好似真的经过了凌迟剥皮一般。这等恐怖片式的画面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惊得他霎时哑了声音,只能使劲倒抽一口凉气——然后便两眼一翻,活活吓晕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