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书??”
“好像不是。书名是和轮回转世之类的有关。”
罗彬瀚越来越有兴趣了。他假装没看见一名拿着u盘想要上前说话的财务。“这么说他有宗教信仰?”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把狭窄的走道堵住,“相信人死后会转世?”
审计员中那个姓杨的男孩张口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同伴抢先打断了他:“我们也不清楚,他可能只是兴趣而已。”
“他从来没跟你们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两个人都冲他礼貌地笑着。他们当然不希望在毫不相干的私人事务上给甲方留下什么顾虑。罗彬瀚明白自己再问不出更多了,不过至少知道了在李理看不见的地方,周温行表面上是做了些什么。他终于让开路,叫身后的财务能顺利地跟审计员接上话,交代银行帐户清单与拉流水的事。
罗彬瀚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泠蕃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也只能任由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兴风作浪。这老太太但凡稍微时髦一些,准会在某个私密的社交账号上狠狠数落她那爱添乱的小老板。罗彬瀚很明智地给李理提了个要求,叫她但凡发现这种消息都别告诉他,除非那是周温行说的。
两名审计员和财务的谈话结束了。当他们准备往回走时,罗彬瀚立刻从椅子上起来,表示要同他们一起去会议室打个招呼。小容习惯性地想跟上他,罗彬瀚却让她留在财务室里。“我不过就是去打个招呼,没什么可记录的。”罗彬瀚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一会儿外卖到了叫我,我来帮你一起拿。”
他跟着那两个人穿过走廊,一路上刻意多跟那个不太健谈的杨姓男生说话。这也是李理的建议,叫他不和任何人表现出特别的密切,不让任何人受到超出平均水平的关注——除非他们决心要推出一个诱饵来完成最终的陷阱。也许最终不必有这样一个人吧,他暂时不愿意琢磨那该是谁。
走廊里的阳光依然被窗棱分割成一块块金色的方格,延伸向远处黑洞洞的楼梯口。罗彬瀚又有了行走于梦幻中错觉,但这一次他却并不感到恍惚,而是陌生与专注,是旅行者走在一条偏僻野道上时自然而然的警醒。因着走廊的明亮,他发觉左侧那一排排会议室与文档室益发显得阴暗,就像山路旁被树荫所遮蔽的洞穴石窟。如果他动手在这些闲置的房间里多装上几个摄像头,需要过上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呢?也许要好几个月呢,而发现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向楼上的行政部提出疑问,打听为什么要在会议室里装摄像头,他们总会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可见光的缘故的。不过,如果被发现的是一具尸体,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清洁工准会尖叫着冲向保安室。
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尸体。现在想这个未免有点太早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最后得处理的是一具什么状态下的尸体,因为他还不清楚如何杀死一个怪物。一头身上带有和阿萨巴姆同类血液的人狼。想想要怎样才杀得死阿萨巴姆吧——其实这个问题他倒是隐隐约约知道点答案,他碰巧知道她得以不死的窍门所在。可是周温行并非柳木的化身,这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简单,比如把匕首插进他身上,再念上一句魔法咒语;但也可能起不到他预期的效果,他还是得找个外头贴满符咒的箱子,再把尸体碎块沉入大海。
抱着要杀死一个人,并且将之碎尸万段的念头去见对方,这实在是种很少有人会碰到的体验。迈进那间灯火通明的大办公室以前,罗彬瀚仍然有点担心自己会把事情搞砸,或者发现里头根本就没有他要找的人,纯粹是他自己臆想了一切。可事情的发展却平顺异常,他走进会议室里,看见一圈人围绕长桌坐着,身前各自摆着台手提电脑,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可他一眼就看见了周温行,就坐在长桌尽头左侧的拐角处,仿佛因为人员太多而把他挤去了那么个不舒适的地方。偏巧那位置的对面是空着的,任何一台电脑或手机的摄像头都拍不着他。他身前也摆着台电脑,两只幽黑的眼睛里映出两块小小的方形光斑,说明那电脑此时是开着的,但想必没有联网。
这些行为仍然可能是巧合,或者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可当罗彬瀚与他互相望了一眼,看见他脸上那种平静无波的神色时,心里却断定他是知道李理的。野兽知道哨兵躲在哪儿,这对猎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罗彬瀚现在已不为这件事发愁了。他瞧瞧那个怪物,心里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于是便冲对方爽朗地一笑,转头迎向起身欢迎他的几名经理,把他昨天如何吃错东西的老借口又当笑话说了一遍。他反复说日后一定得补上,又往旁边退了两步,胳膊撞上一个挂在椅背上的运动背包,里头有沉甸甸的触感。
“呀,”罗彬瀚转头说,“这房间是不是小了点?这位老师挤在这儿方便吗?”
他关切地瞧瞧周温行:“不然换去楼上办公吧,那里的会议室空间更大些。”
“不用了,罗经理。这里就很方便,离财务室也近。”
“你坐在桌子边角上不会太危险了吗?”罗彬瀚说,“多不稳当呀,可别磕到腿了。我以前在旅游时就磕到过一回,差点撞进烧滚的糖浆里。你听说过吗?有些地方会用比桌子还大的锅来熬糖浆。”
大部分人都对他的说法一笑了之,只有坐在旁边的胡经理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我在印度见过这么做的。”他插嘴说,“他们还在糖浆里炸丸子。”
“是吗?那丸子尝起来怎么样?”
胡经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去尝个新鲜。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无奈,罗彬瀚也就不必去问他为什么不试试。“高糖高油嘛,”罗彬瀚说,“总之难吃不到哪里去,可是吃多了也没什么好处。我想在饮料上您也喜欢喝无糖的吧?”
胡经理点头称是。罗彬瀚又转头望向紧挨着他的周温行。“小周老师呢?”他问道,“你通常喜欢什么口味?”
“什么都可以。我没有这方面的偏好。”
“啊,那就少糖吧。”罗彬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像要继续问下一个人,却又突然把脸转回胡经理,“我刚想起一个问题,您在印度见过流浪的野狗吗?“
胡经理对着他瞠目。“城里倒是有很多流浪狗,”他有点糊涂地回答,“大多挺温顺的。”
“我只是在奇怪那里的流浪动物都吃些什么,”罗彬瀚说,“印度人很多都是素食者,对吧?那么流浪狗也就跟着吃那些素炸丸子、豆糊饼之类的东西咯?”
“应该是吧。”胡经理没什么把握地说,“但我看街头也有很多不吃素的。流浪狗应该也能捡得到肉食。”
“我还从来没见过一条不吃肉的狗呢。”罗彬瀚说,“乡下是有给狗喂剩饭的,可是要是有肉吃,狗很快就会被养刁胃口。不过,我倒依稀记得有新闻提起过一只吃素的狼。是有这么一回事吧?还是我记错了?有人听说过吗?”
他朝桌子看了一圈。每个人都很迷茫,或是礼貌地陪笑应和,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操作着电脑,借他说闲话的时间里摸自己的鱼。周温行更像是属于前者,只是那微笑底下浮动着一股叫人不安的漠然。罗彬瀚差点以为他不会再搭话了。
“其实是有可能的。”周温行说,“毕竟,犬科都是杂食性的。”
“真的吗?我以为只有狗是杂食性的。”
“因为不得不和人相处,消化淀粉的能力也就增强了。但是狼的消化系统特征也是杂食性的。相比之下,猫才是肉食性动物。虽然也能消化淀粉,但如果完全不吃肉的话,时间一长就必定会死。”
“有意思。”罗彬瀚说,“看来你对猫狗都挺了解。可我总记得有新闻提过一只养在寺庙里的猫,是从来不吃肉的。”
这次有个女生附和了他,说她也看过类似的新闻。周温行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恬然的微笑。
“这么说来,”罗彬瀚又说,“看来这只是和尚们吸引信徒的噱头咯?”
“也不一定。也许那只猫在佛前确实是不吃荤的,只是在寺庙之外的地方才捕猎昆虫或老鼠。”
“它怎么会懂得这种时机呢?要是它也知道不在寺庙里杀生,我看这也算得上是神佛显灵了。”
“也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即便没有神佛存在,被人驯养的动物多少也能学会按照人的心意来行事。因为救了它性命的僧侣们不希望它杀生,所以它也就学会了在人前表现出慈悲的样子,这不也是一种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