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可没说过要带你去。”
俞晓绒挑起眉毛。罗彬瀚看出她是要咬住这件事不放了。他赶紧说自己今天还有急事,而且晚上也没法回来吃饭。“我们周末再聊这个吧,”他站在门口说,“今晚别等我了,早点睡!”
他飞快地关上门溜走了。这也不只是为了逃避问题,他今天的行程的确挤得很紧。上午他还是去了趟公司,找南明光谈谈他和财务部的结果,以及必须由董事会层面去解决的程序。对于几项问题的要点,南明光显然已经有数。他瞧了眼罗彬瀚今天的穿着,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家里出事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罗嘉扬和人打架了。”
南明光的表情没有透露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他只是继续笑着,靠在椅背上端详罗彬瀚的表情。“最好不要让他的父母有过高期望。”他说,“你父亲的底线只是让家里人过上安稳日子,他也不希望强捧谁上去。”
“他还有得选吗?”罗彬瀚平淡却刻毒地说。这一次他甚至不掩饰脸上讥讽的笑容。今天实在没必要再做这种表面功夫了,他的坏心情根本藏都藏不住。南明光挥手把他放走了。“这两天是关账的日子,”他提醒道,“别去触泠蕃的霉头。”
罗彬瀚当然不会去自讨苦吃。他在午饭前找到陆津,提出要找个跟着开会的助理,用不着级别太高,只是得懂点财会知识。陆津答应下周前给他答复,他就顺道和行政部的几个新人认识了一圈,又去办公室里整理了一遍两年前销售部的文件。南明光如今是不大让他管市场部和销售部的事情了,可他估计费用合规性的问题早晚绕不开。作为前任副经理,他也得先给老同事打打预防针。这两个部门的主要办公地点与综合管理部并不在一处,因此他把这件事排到了周五。
下午,是时候去和他代持股份的几个创业团队碰头了。在他消失的两年半时间里,这些团队竟然没一个宣告破产,或者索性卷款跑路,已经算是十足的诚信经营。作为回报,他提前一周就预约了要去拜访,好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去粉饰报表或编造故事,确保在一个小时的会面里不至于无话可说。
他这份苦心没有被辜负,每个团队自上周以来恐怕都在夜以继日地赶工,拿精心筛选的样本与水漫金山的数据把说得天花乱坠。对这一切,罗彬瀚全都态度和煦地接受了。他没理由抱怨,因为倘若和找财务部开会相比,忍受这种忽悠是较为轻松的任务,至少他是以金主(或称冤大头)的身份在被敷衍,而不知道是以早晚要被税务局抓起来的白痴老板。其实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些项目,不过是替那些突发奇想的亲戚们打理。他还可以愉快地品鉴品鉴各家团队的茶桌造型;从没人告诉过他这规矩是哪儿来的,可每个项目老板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搞张气派的茶桌。只有一个特别年轻的团队不信这套。他们还安排了一个结结巴巴双目无神的演讲人。罗彬瀚看出这纯粹是个只有技术背景的项目组,只好自己端着咖啡杯,对门口那缸子血鹦鹉鱼露出神秘的笑容。他觉得这些鱼在两个月内就得死上一半。
最后一场会面在下午六点半结束了。双目无神的主讲人跟着他的老板一起送罗彬瀚进电梯,脸上的营业性笑容也显得万分恍惚。这人搞不好这一整周都没睡觉,让罗彬瀚对自己所背负的作孽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琢磨着“枪花”的店主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这人如此厌恶自己总得有个道理吧?难道是因为自己收留荆璜而害得对方倾家荡产了?也可能是无远人的问题,因为他记起来安东尼曾讲过的一件事:店主和陈薇的关系似乎很一般。这家伙愿意收留陈薇搞不好也是被无远人胁迫的。
上车以后他就不想这个问题了。“枪花”就像个通往异界的入口,你去不去它都会在那儿,可罗嘉扬却是颗埋在泥潭里的定时炸弹,要是放着它不管,早晚都会被溅起的臭泥浆淹没。他的余光盯着后视镜上飞掠而过的路灯柱,罗嘉扬那张清秀而凶险的面孔从记忆里浮现出来。他的堂弟,他父亲的弟弟的独子,但他们之间的血缘实际上很远,因为他这位二叔也是从去世的同宗那儿过继来的。他和罗嘉扬在血缘上的真实关系纯属一笔糊涂账。
可古怪的是,许多人仿佛认为他和罗嘉扬的关系应当比罗骄天更近。他们之间的权力关系是清晰的,彼此没有威胁,而且罗彬瀚已经帮他解决了好几桩烂事。他和罗骄天在外人面前则几乎不交流。比起他,罗骄天搞不好更乐意做周雨的弟弟。
罗嘉扬。他在等绿灯的时间里敲打方向盘,琢磨父母们给孩子起名时所费的那些心思。和罗骄天相比,罗嘉扬的名字来得异常考究,是他那经营果汁厂的父亲专门请先生来取的。他们研究族谱,测算八字,还找了许多首拗口的诗歌,最后选了“嘉荐斯备,雅奏具扬”这一句。他们在名头上挖空了心思,到头来罗嘉扬根本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他觉得那过于阴柔,毫无气概。要是他能和罗骄天对调一下,这两人说不定都会更满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