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个时间了!”罗彬瀚不容置疑地喊道,然后就抓起自己的手机冲出了房门。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为这些行为感到惭愧,要是他在高中开始早恋,老师和同学也一定什么都不会发现。
等他逃到计程车上以后,弃人于危难的负罪感才稍稍升起。但他对自己辩解说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危难,因为周雨从来没意识好吃、难吃与致命之间的区别。他甚至模糊地想起曾经有一次周雨把滚烫的馄饨咽了下去,本人却浑然不觉。那本来会引起严重的事故,不过不知怎么周雨似乎没受什么损伤……那肯定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个人毁灭性的味觉品味竟能让他连冷热都分不清楚,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但罗彬瀚确信这件事肯定在现实里发生过一次,而不是出于他纯粹的臆想。也许是高中时代的事吧,因为他对那段青春时期的记忆多少有点混乱。
“邪门。”他嘀咕着说,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司机在后视镜里偷偷地观察他,或许是觉得这个以逃亡姿态钻进车里的人有点可疑。
罗彬瀚冲他露出笑容,说:“我发现自己近来有点记忆力衰退。”
司机警惕而友好地问候道:“没睡好?”
“有那么一点,”罗彬瀚说,“夜里总是睡不着。近来工作不大顺利,这年头钱不好挣。”
司机向他表示赞同,于是他们的话题便转到了经济形势、油价与税收。在聊天中罗彬瀚声称自己是个销售员,那似乎只是单纯的自然反应,令他在听说对方曾经是个房地产销售时给出一个更容易受欢迎的答案。这谎言并无任何实质的意义,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可预见的好处和坏处,只不过是为了纯粹的方便——可到底有什么方便呢?那不过是让事情看上去都更普通、更合理。这也并非什么特别的怪癖,因为他早已知晓并不止自己这么干。此处的每时,此时的每处,任何人都会为了并非必要的理由撒谎,只为了让一切看上去秩序井然。
这并不是一件“怪事”,罗彬瀚在走进小区时心想,粉饰太平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个人每天也许都要说上十个类似的谎话,而自己却根本注意不到。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今天格外注意撒过的每一个谎,哪怕这些谎话根本就毫无意义。又一次他把这种敏感归因于离乡太久。是的,他在“非洲”的时候也时常胡说八道,但是不像在这里这么熟练,这么程式化,这么如鱼得水。他的头脑既像是清醒,又像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眩晕着。
他仍然摆出一副乐观的态度走进自己的公寓里。在进门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以接受自己的私有财产遭受任何程度的损失,或者发现莫莫罗已经看完了所有他私人收藏的影片和书籍。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要我瞧瞧你们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并且也准备好要找点新段子来损一损荆璜,可等他真的走进客厅,这些想法就全被抛诸脑后。他吃惊地瞧见荆璜正坐在客厅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握着半截黑色的遥控器,神态颇为阴郁。在荆璜的对面也坐着一个人,从罗彬瀚的角度几乎只能瞧见此人黑色的背影与稍长的短发。
在最初的几秒里,罗彬瀚完全没认出来这位新客,只知道此人不是莫莫罗、星期八或雅莱丽伽。他意识到这个人正穿着件类似西服的正装,而他无法把这个背影和寂静号上的任何人联系起来,他朦胧地想到了∈,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主意:陈薇那位神秘的剑仙朋友,在对他避而不见后却来偷偷地拜访荆璜——这可是个意外收获呀!
“呃……”他说,“你们……”
那个背对他的新客人转过头来。在以一枚红宝石领针固定的衬衫领口上方,罗彬瀚目瞪口呆地认出了李理的面孔。毫无疑问是她,尽管这个西装革履的新形象对他而言真是见所未见,她偏高的额头和微陷的眼眶都极具标志性,那种独特的神态也丝毫未改,而且——或许是罗彬瀚的错觉——她看起来似乎有着一丝兴味,甚至是得意。罗彬瀚刚要揉揉自己的眼睛,对面的荆璜轻轻抬了一下手臂,那位商业精英版本的李理顿时消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罗彬瀚走到沙发边,低头瞧了瞧那平坦的皮面,没有找到任何实物在数秒前放置于此的痕迹。他慢吞吞地把脸扭向荆璜,清了清嗓子说:“是我刚才产生了幻觉,还是我真的看见你和……”
荆璜闷闷不乐地把手臂举了起来。他的五指慢慢展开,罗彬瀚由此看清那个曾被他误认为是电视遥控器的物件。答案正如他所想的一样,那是曾被放置在寂静号仓库里的一个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