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来不该记得这件事,因为它并没在老妈身边待很久。厉害的喵就不应该和老妈待在一起,但它是被训练者们带走的。在某个成年喵们集体出去觅食的当口,那些人偷偷溜了进来,把它们带去了日后训练与生活的地方。对于这一点,小咪没有什么意见。喵们断奶后本来就该独立生活。而有人负责打理杂事也很不错。不过,叫它不耐烦的是,它偶尔还会听见大点的幼喵提起它的兄弟(也可能是姐妹)。
——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去哪儿了呀?它们会歪着头这么问。一会儿瞅瞅它的脑袋,一会儿瞅瞅它的尾巴。如果小咪不搭理它们,这些蠢喵还会用爪子轻轻地推搡它,试图让它回忆起窝里的情形。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但是个头更小的去哪里啦?它们总是问个没完。不过,那只喵的眼睛周围多了一圈灰色。它们有的如此回忆道,非常特别的灰色,有时看起来更像淡紫色。那个喵不知为何就很讨所有喵的喜欢。
小咪自己的毛白得像雪片,只有尾巴的颜色不同。它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只紫色的喵,并且也坚信世上不存在紫色的喵。这种问询显然是对它的冒犯,因此等它的腿脚足够灵活以后,它就把跑来烦它的喵都狠狠修理一顿。从此它得到了清净,并且除了镜子以外,再也没有见过和它长得完全一样的喵。有的喵脸型像它,但长着愚蠢的橘斑。有的喵毛色还成,可是整个脸又圆又钝,腿脚短得可笑。总而言之,伟大的小咪是独一无二的。
只有一种情况叫它不高兴。尽管它绝对没有一根灰色的杂毛,可是靠近眼窝的毛发却有两圈浅浅的凹陷。当它站在灯光下对着镜子打量是,看上去就像有两个很不起眼的眼圈。那和它对自己的认知可不一样。它生气地用爪子压压那里的毛,但是两个毛坑还是顽固地留在原地。小咪很不满意,它把每一个指出这件事的喵都狠狠修理一顿。
但是后来它不再这么做了。那是因为所有认识它的人都懂得避开它的眼睛。在白胡子训练大师带它去了万镜之宫以后,它也觉得镜子不是件那么讨人厌。当然,必须得是魔法镜子,因为魔法镜子反映的不只是表象,它还会反映心灵。在万镜之宫的镜子据说要更特别一些。它的引路人说那些镜子反映着所有的世界,无论是物质的世界,精神的世界,潜在的世界,梦幻的世界……总而言之,一切都逃不过万镜之宫的映照。这些镜子怎么会有这样了不起的本领呢?白胡子训练大师说,因为这座宫殿曾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主人。他还曾考虑过是否要送给小咪其中一面镜子,但最后却没这么做。
殿中的镜子过于复杂了。他向小咪解释说。过多的映射和显影并非好事,因为喵是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的。喵的思绪总是跟着视觉走,看到什么便想起什么。可是,如果要支配彗星,那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要让喵的思绪去支配视觉。于是在分别以前,大师没有送给它宫殿里的任何一面镜子,而是叫它回到训练者身边去,等着接受第一个送来的任务。
任务果然来了,并且也的确被交付给它。当小咪把那位收藏家的遗体丢进焚烧室后,从秘密收藏室里找到了白胡子训练大师送给它的第一份礼物,一面非常古老的、几乎呈现出鳞片质地的魔镜。小咪照照镜子,里头映照出一个通体雪白而双眼血红的小咪。
你想要什么?镜中的小咪充满引诱地低语问道。我可以为你实现任何事,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滚开,拷贝怪。小咪回答道。这是我的镜子!不许住在我的镜子里!这面镜子里只能有我!
拷贝怪滚开了。而镜子中果然只有小咪和它黄澄澄的眼睛。小咪满意地把它带回了自己的住所。紧接着第二项任务又来了。它去找一个居住在艾森岛上,并且被严密保护着的铸甲大师。这个提示要简单得多,它让对方在死前为它把镜片镶嵌上去。没有谁对这件事感到奇怪,训练者们似乎认为这一切都是它的杀戮本能完成的。只有小咪自己知道这是白胡子训练大师为它做的。他为什么要为它设计这一切呢?他想从小咪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想。白胡子训练大师悠然答道。将幼苗培育茁壮是我的乐趣所在。啊,这难道不是件趣事吗?目睹稚子如何成长为英雄,就像园艺活动或雕刻艺术。但是前者是一种更有挑战性的爱好,因为生命的性情比石料更为丰富多变。为了服务幼苗,我总是要做很多准备,哪怕其中只有一部分能用上——我乐于面对一些小小的波折和意外。对于一名经验丰富的建设者和创造者来说,随机性不再是讨厌的捣乱者,而是灵感的启发者。简而言之——我想得到无非是一个出色的英雄故事。
小咪并不怀疑他在撒谎。白胡子训练大师懂得很多,为喵服务是懂得很多的人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但是,如果白胡子训练大师要小咪做点什么来回报,小咪也不会反对。喵可以为服务自己的人做点什么。
不过,白胡子训练大师迟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似乎只是乐于为小咪服务,把它培养成最伟大的狩猎者,为它提供技能、武器和猎物。小咪并不会为此感谢他,或者喜欢他,它只是觉得这老头可以排除在它的狩猎名单之外(他真的很会躲藏和逃跑是另一项原因)。
如今想来,或许所有伟大的狩猎者都会有这样的一个角色。因为它们自己太忙碌了,必须得有一个优秀的服务者来料理狩猎以外的事。那些琐碎的事,例如保养武器、整理地图和传递消息,在古时全部都是由非狩猎者的老喵来完成的。这些事虽然不是荣誉的,然而也必不可少,必须交给有经验的服务者来完成。
但是那个服务者也不能是随便什么人。不能是它的训练者们那样庸碌、贪婪又愚蠢的东西。那些充其量只是豢养起来的储备粮。服务者的能力与素养体现着狩猎者的水平。从这个方面而言,它对白胡子训练大师是相当满意的。他可以帮助它成就目标。
长久以来,小咪是这样看待它和白胡子训练大师之间的关系的。它也能从其他别的狩猎者那里看出这种关系。比如说它眼下正对峙的人。
它认为这头母牛是火元素的服务者。可以这么说。她对他存在着特别的关照,甚至不惜跑上这么远的路来寻找。她在帮助火元素成就目标,不是出于交配本能的激情,或者哺乳期自然而然的照料欲望。
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这样的行为。因此,她是个天生的服务者,一个以建设和创造英雄为了去的人。而尽管她远远不如白胡子训练大师,小咪承认她要比它的培训者们有用得多。如果除掉了她,火元素将变得懒惰又烦躁,缺乏目标,对周围的人充满厌烦,就像它遇到白胡子训练大师前。她是非常有用处的,之前火元素的反应也足以证明这一点:当它第一次碰到母牛时,火元素显然失去了控制。
如果有必要——的确有必要——它需要让这件事重演。当管口射出的激光落在小咪胸前时,它大声地发出嘲笑。多么愚蠢的一个错误!那并不是说换成别的弹药就会有用,因为小咪经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可是激光却是镜子最不惧怕的一种武器呀!
它的镜子衣服可不是由拙劣的普通镜子做成的,没有一种频率的激光会强大到将它打穿。它能反射一切,一切的一切。当那束红光击中它的右胸时,光线果然立刻便折了回去。射击轨道擦着母牛的手臂,然后没入那片污水池子里。
小咪不禁为母牛的愚蠢和笨拙感到惋惜——她瞄得偏了一些,偏得过了头。如果她是瞄准着喵的心脏来射击,那它胸膛那片垂直的、摆得正正好的镜片就会把激光以正确的角度反射回去,肯定会打在母牛自己身上。或者她瞄准它的脑袋与眼睛,那它也已随时做好防范的准备——这种导向管的射击方向是没法作假的,如果它看出她要瞄准它的眼睛,只消抬起爪子挡一挡就行。不过小咪不认为她会这么做。她不能用眼睛和它对视,任何替代性的窥镜或摄像头也是一样。所以如果她想击中它的头部,那就只能完全依靠一套自动系统去瞄准。市面上有那样的系统吗?一个能比喵的动作更快,同时又小得足以安装在枪口上的自动系统?它可不这样想。
看来母牛没有买到这样的系统。当枪口第二次对准它的脖颈时,小咪摇了摇尾巴。现在轮到它来出招了。它把爪子对准母牛,指节微微弯曲,露出爪子上方的射击口。与此同时它在脑袋里想象一个悬挂半空的毛球。一个可以用爪子勾住拉扯的开关。当它拉下开关时,所有属于它的镜子都焕然发光,映照出它那蕴藏彗星之彩的眼睛。
小咪曾经非常不喜欢镜子。准确地说,它不喜欢投影。它不喜欢看见世上还有和它长得相似的喵。据说,在它出生时,它的六个兄弟姐妹里有一个就和它长得很像。但是小咪在还没睁眼时就从老妈的肚皮边把其他喵统统挤走,然后狠狠地踹那个拷贝怪。拷贝怪被它踢得掉出了窝,然后就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