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荆璜走入计算中心时,妥巴从他的衣袖里滚落出来。那不是它自愿而为,但随着荆璜有意地轻轻一抖,那块吊床般稳当的红布变得毫不着力。它没法攀附在里头,只能顺着力量滚落到栏杆边。
存储记忆和思维结构是需要体积空间的,因此它实际上并不能把自己变得非常非常小。尝试这么做也没什么生命危险,因为这个决定将在它变得足够小时被遗忘,就像一个人没法主动把自己掐死。它只能尽量把自己团成不显眼的球体,但毫无疑问还是被在场所有人注意到了。
“我们不必要所有人都进去。”姬寻平淡如常地说,好像没注意到朱尔充满嘲笑的目光,“或许能麻烦你在出口看守一会儿——可能会有伦理之家的志愿者找到这里来。”
他的话是对着妥巴说的。于是在几秒后,妥巴又使菌丝生长成歪歪扭扭的人体形状。它平日里裹藏身体的罩衣已在混乱中丢失了。在过去,以一个接近人体却又如此丑怪的形象裸露会叫它很不愉快,但此刻它已完全不在乎了。带有眩晕效果的恶臭从菌丝散播的粉尘中弥扬出去。六七个外壳类似眼球的光学接收器已在菌丝表面生成。它们全都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有着桃红色眼睛的不老者。后者并不在乎它无声的威胁,甚至发出一声短促而得意的尖笑。
“瞧瞧这是谁,”她用一种刻意的怪声音说,“真是个别致的造型。基摩,你还认得他吗?我养的那个小疯子。他曾经被维斯称赞是个天生的战士呢。你还记得当初他怎么样站在议事厅里斥责你们所有人?说你们是一群吸食同类尸体的腐虫?那时他可是神气极了,仗着那双我给他的眼睛。我实在为他费了不少心血。看看现在谁更像腐虫?”
她寡言的同伴无言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充满警惕和戒备,但对过去曾经受的侮辱没什么感触。妥巴自体内发出一种古怪的、类似低吼的颤音。
“你还是这么令人作呕,”它轻轻地说,“最好想想你的遗言是什么,你这下贱婊子。”
“我没时间应付一个闹着要吃糖的哭鼻子小鬼。”朱尔轻蔑地回敬道,“如果你想要任何东西,别以为能靠撒泼打滚拿到。真令人遗憾,看来换具身体也没能让你长大。噢,我的小疯子,永远只会尖叫着抱怨别人欠了你多少东西,然后挥手把糖盒整个打翻。”
菌毯开始在地面蔓延。在朱尔继续表态以前,姬寻往前走了一步,拦在双方中间。某种透明溶液从他的指尖流溢出来,滴落到菌毯上方。菌丝飞快地萎缩后撤,但妥巴却一声不响。
“给我一个理由,”它用很低的声调说,“证明你没打算当他们中的一员。”
姬寻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有效率地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还是让这个问题成为你的?”妥巴尖刻地问。
“我不是一个管理者。”姬寻说。
“是啊。你是个大科学家。是不是这么说的?你肯定比谁都正确。”
“这么说不够准确。”姬寻依然耐心地回答,“如果从严格的定义出发,我的工作更像是工程师。带有创新性研究新规则的部分并不多,更多是对旧规则设计和建设。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不是完全不做前一种,不过就我们现在需要处理的,我认为是后一种。而且无论是哪一种,它们都是会出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