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哺以胸膛刺血(下)

“周雨先生了解我故乡的历史吗?不是说设立光之守护者以后的推广宣传,而是在那之前,在和联盟的文明们相遇以前,我的故乡和祖先们所发生的事情。”

罗彬瀚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确实还记得∈为他精心准备的光之国历史小课堂。可当他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后,他又果断地摇起头。是的,他也听过微积分和线性代数,但那不代表他了解它们。它们和他不过是碰巧在同一间教室里待过。而对于永光境,光之国,那些翠绿的、光滑发亮的琉璃状星星,马林对自己故乡的描述犹在耳畔。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法想象它们是怎么形成的。

“你们把自己的星星烧成玻璃。”他诚实地说,“听起来挺强迫症的。”

“哈哈,是有点呢,周雨先生。关于这件事,我也只是在学校里听说过,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但所有能找到的历史记录确实是这样描述的。在很久以前,我的先祖们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永光族’。从种种生理特征来说,他们是经历过几次升华改造的泛智人种。所谓的殖装开发,在当时也只是一个非常偏门的以太控制延伸项目,是为了破解和利用约律现象而做的。我用‘破解’这个词,是因为当时我的祖先们并不相信魔法是自然存在的事,所有约律类虽然看起来像生命,实际上却只是‘现象’。这就是说,和星光照到地面,或者石头被风吹化是一样的。能够懂我的意思吗?”

“正常石头倒不会跟我聊天。”罗彬瀚说。

“是这样呢。不过,‘以为彼此能够交流’的错觉也是存在的吧?比如说,一些生物虽然并不理解对方的语言,却能精准地模仿出听到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在和我们交流一样。当然这种模仿还是很容易识破的,但如果是周雨先生你自己构建的呢?假如你现在正处于一台催眠人做梦的机器里,在大部分时间里,那台机器都不会干扰你的思维,但却会使你自己虚构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朋友。他完全地参与了你的生活,在你所有的记忆里留下痕迹,你也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种喜好——但是,这个人实际上却不能称为‘生命’,只是周雨先生你的衍生而已。是机器让周雨先生你产生了一种恒定的、长期的妄想。”

罗彬瀚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不难理解宇普西隆的话,可是不喜欢这个比喻。

“……对于我的祖先来说,他们认为约律类就是这样的一种现象,某种高级机器所制造出的强力幻觉,只有心灵的弱者才会相信。不也过和针对个体的催眠不同,许多约律类是由‘真实生命体’的共同想象构成的,比方说,光明、黑暗、死亡、生命、暴力……像这样的概念所构成的约律类集合体,在联盟的一些理论里被分类为‘原种’,而制造这种幻觉的机器——姑且就把它视为某种机器吧——被对应的称为‘高级无穷许愿机’、‘自然指数特异性扭转点’、‘深渊机器’……无远域理论的话,‘灵场源’的概念是最接近的。当然,这些理论实际上要比我说的复杂很多,因为如果要以‘真实的生命’来定义,所有的生命体不都是一些构造复杂的机器而已吗?为了证明‘真实的生命’和‘幻想的生命’有本质上的不同,换句话说,只有理识类是真正的生命,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很巨大的。白塔加入联盟前进行的多次入侵、与联盟的密学战争、连携合约、辩道战争,还有过去十月所发动的数次论道战争和对外冲突,都可以说和这个理论有关。”

罗彬瀚耸耸肩。他觉得自己对此没表露什么感情,巨人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表情,周雨先生。你有时候很像我的一个异族朋友呢。他是法拉恩伦多的怪物狩猎者,通俗点说就是宇宙游侠。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每当我提起一些不义的事情时,他脸上却有一种特别轻蔑的表情。可当我问起的时候,他却从来也不会正面承认。可是,为什么要假装不在乎呢?为了让别人承认自己的道理而去杀戮生命,这件事本来就是荒谬的、错误的,简直可以说是罪恶的。为什么他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呢?周雨先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罗彬瀚简直手足无措。他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点防备,可对方也没叫他多为难。宇普西隆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便主动说:“后来我就明白了,因为他认为这件事是无可改变的。他的原话是这样讲的:谁都想要证明自己正确,谁都会为此而不择手段,生命本身是这样卑贱的东西,所以做出任何卑贱的行为都不值得指责。就连我那些辉煌的祖先,也许在技术的成就上丝毫不逊于现在的联盟,但也一样就是些傲慢冷酷的家伙而已……这虽然是他作为星球流浪者的,怀着偏激心态的言论,当时我却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我的祖先,即便是和如今联盟里最顽固的理识类成员比起来,恐怕也是不遑多让的。从深渊机器假说开始,到渊论工程学,无穷地质学和对无穷控制论,他们的最终理想就是要掌控那台机器,把它关掉,或者永久性的摧毁……

“你在皱眉呢,周雨先生。言语真是狡猾的东西。我这样说,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追求真实的、正确的生活一样。可是如果深渊机器假说是完全错误的,或者说,他们所谓‘幻觉的生命’也被承认为生命的话——要把所有约律类的存在都完全地掌控、消灭,单凭着自己的喜好和信念生杀夺予,这难道不比我战斗过的任何一种怪兽都要邪恶得多吗?可是像这样傲慢又强大的我的祖先们,最后却因为这一切的研究招致了灭亡。过往的技术与荣耀全都丧失了,剩下的只有依赖着殖装技术,在火花塔寂静的光线中慢慢变异的幸存者。这不是件讽刺的事情吗?我们被称为永光族,就好像本身是某种了不起的东西一样,可是如果以我祖先们的观点来看,我们恐怕也不过是些虚假冗余的幻觉罢了。是他们灭亡前的一点脆弱的侥幸心,对于现实的某种幼稚想象。”

巨人的眼灯里释放出稳定而温和的光。他以平和的语调评价道:“所以,如果我的祖先们是‘真实的鹈鹕’,那现在的永光族就是‘幻想中的鹈鹕’了吧。明明是在自说自话而已,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却被当成是救赎者的象征。周雨先生,你可以信任这样的我们吗?”

罗彬瀚看看头顶,再看看地面。他心中知道这一定是个陷阱。这里有某种事情在发生,他却始终抓不到头绪。

“说老实话,”他说,“我只觉得你们的眼睛怪环保的,晚上难道不会招飞蛾吗?”

“不会哦。因为我们会用心之呼唤给失去方向感的飞蛾朋友们引路,一般来说比较棘手的是食石蚁。”

“那是什么?”

“是吃石头的虫类,在永光境还蛮常见的。周雨先生的故乡没有吗?外壳非常坚硬,还很喜欢吃石头的小虫子。虽然殖装是很难咬坏的,但它们会试图在缝隙和皱褶里做巢,直到发现没有东西可以吃。那时它们也会做传说里鹈鹕才做的事——用祖先们的肉体来哺育和生殖后代,把它们变异成更加强韧和富有攻击性的个体。所以一个生在贫瘠区域的食石蚁巢,如果不及时清理搬运的话,最后会造成非常严重的灾难。”

罗彬瀚的后背因为这描述而微微发痒。他伸手抓了两下,感到微风在周围拂动。这时他又听到了邦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呼唤着他。

“罗……”邦邦朦胧地说,“我认为……我好像找到一个出口……”

“你们的个头都挺大的。”罗彬瀚说。他现在倒不害怕,可是变得非常纳闷,很希望有谁能给他点提示,可阿萨巴姆离得很远,而加菲也对宇普西隆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