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看守所里的抉择:邪不压正

关于刘华子的故事决定夏华上的态度。律师尽管劝他讲真话,但律师毕竟同夏华是处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这里完全不同。人,观念,目的,利害都不一样,而且主要目的是为了逃避,至少是为了减轻罪责。他们为此谈论过许多次,提出许多建议,讲出种种情况——怎样拖延侦查,怎样在法庭上应对。如何装精神病人,老黄鹂就是那个爱弹吉他唱歌的老者,装疯卖傻,引的大家笑个不停。他说他在法庭上,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他问审判员:“我的小花猫在哪里?”审判员回答他说:“在你自己的故事里。”

夏华也面临着一个问题:是承认还是不承认,预审时,他自己详详细细地把一切都讲遍了。现在要是不承认自然很可笑,在他和同事的囚犯商谈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把他臭骂一顿,说他那么轻率地“出了槽”,所以夏华自己有时候也后悔。那时候他是出于一种率直的忏悔和绝对的冲动。而现在,他看到,听到许多事情之后,也开始认为“做人要动心计”。夜里他看着罩在铁网里橘黄色的灯泡,也常常琢磨:是不是也能够想出“小花猫”一类的某些东西来回避某些问题。同情夏华的小伙子给他出主意是翻供,就是说在刑警队时有人打过威逼过他,不过夏华有点犹豫。

同“刘华子”的巧遇迫使夏华重新考虑了一切。“刘华子”也许比其他人比老黄鹂更能给夏华揭示这条道路的全部悲惨景象及其深度:揭示了巨大的力量和紧缠不舍的罪恶。展现了挣脱愿望的桎梏 和实现这种愿望的不可能。需要有非凡的毅力和意志挣脱出悲剧的绝境,战胜他。

夏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开庭,当然心里怀着一种蠢念:也许会宽大处理,也许会原谅他,也许会体谅他真心诚意的忏悔……

他也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见到父亲,见到他奶奶,高坤(如果他来的话),因为除了他周围那些满脑袋荒唐思想,满嘴脏话,装腔作势的“丑八怪”之外,他很长时间没见到一个人。夏华真想和人们在一起,可是法庭上人们的眼睛排成的长廊却使他心慌。他们都是人,而他……当他把带着手铐的双手藏到最隐秘的地方。从这条长的没有边的走廊里穿过的时候,他谁也没看见,甚至从远处叫了他一声的父亲也没看见。真是害怕,又羞愧,不过高坤好像没有来,这还算不错。

夏华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宣判。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已经是一名罪犯了。当他听到“四年”,他眼前一片漆黑。

“四年”!

“嘿!小伙子,算你走运!”夏华开庭回来,老黄鹂对夏华说:“冬去春来,冬去春又来,冬去春再来就期满了。”说得倒轻巧:冬去春来,冬去春又来。可是整整四个冬天四个夏天,四个欢欣的春天呐!四年!这个青春的时代。他刚迈进青春,而等他获得释放的时候,青春已经消逝。更主要的是这个污点!他是带着污点出去的。国君叔叔以前说过这个污点是任何化学洗涤剂都洗不净的。这都是多么久远的往事啊!而且是不是真的有过这些事?当他还自由自在的时候,存在着时间吗?

夜里夏华被脚上难妒忍的灼痛弄醒了,在噗嗤嗤笑之中,使劲地甩着两只脚。这叫“蹬火轮”是对新来的犯人的杀威和对有过失的人惩罚的残酷手段之一。在他脚趾头缝里塞上棉花,把棉花点着,看他“蹬火轮”而取乐,还有什么“坐沙发”,什么“看彩电”,“金牛地”……“。这是小老鼠干的。他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完全被吓破了胆的干瘪小子。可是据老黄鹏悄悄告诉夏华这是小杜鹃让他干的,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是把自己给出卖了吗?”老黄鹂即解释说。可小杜鹃在贼圈里,谁有势力,什么都统统知道!

“ 我不干,我要告他;”

“老弟,这可不行!和狼在一起就学狼嚎。你还能往哪儿跑?”老黄鹂满有把握地说。

一切都绞织在一起,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夏华心乱麻摆脱不开的压抑和苦闷。

在夏华的新思想萌芽以前,这种压抑和苦闷本来可以比较容易地淡忘掉,但是命运,又偏偏给夏华安排了又一次考验。

判决后的一个星期是夏华二十四岁的生日,这么重要的一天都要在狱中度过。夏华不可能会忘记这一天的。可父亲恳求了那位领导,寄来了破例的“生日”包裹。高坤也写来贺信,这是多么让他感动,但又使他焦躁不安。

二十四岁了,可他有一肚子的委屈。因为他毕竟与他们不同,他不愿意再看见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由于委屈,他对一切都怀恨在心:对审判员,检察员,对做了漂亮发言辩护的律师,总之对一切。以对围墙、对窗上的铁条、对癯上的锁,甚至对看守。

‘您们何必来劝我?您,当然……拿了钱来规劝我似,您们又能挥到什么?我不是还照样做牢。

“不过夏华,这究竟是谁的错?!既然落了这个下场,又有什么办法?!

“落到这个下场?!夏华怀有敌意重复了一遍,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义正严词的话。“可是法院……法院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看看这儿;”夏华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失望地一甩手走到窗边去了。

这是一个尖锐而难以解决的矛盾:道德观念是一回事,法律原则是另一回事;这个矛盾以一方面看是清楚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怎么看清楚思想及其坚定的程度,怎样才能相信邪恶战胜了它本身呢?

但是,如果已经 有了转变,而得不到信任,那就使他感到不公平,而感到不公平就会铤而走险:失去荣誉的人对荣誉问题特别敏感,如果他在某一方面是问心无愧,他就会不情用生命来保卫自己的权利。夏华的情况正是这样的。

关于刘华子的故事决定夏华上的态度。律师尽管劝他讲真话,但律师毕竟同夏华是处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这里完全不同。人,观念,目的,利害都不一样,而且主要目的是为了逃避,至少是为了减轻罪责。他们为此谈论过许多次,提出许多建议,讲出种种情况——怎样拖延侦查,怎样在法庭上应对。如何装精神病人,老黄鹂就是那个爱弹吉他唱歌的老者,装疯卖傻,引的大家笑个不停。他说他在法庭上,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他问审判员:“我的小花猫在哪里?”审判员回答他说:“在你自己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