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看守所里的世界

夏华又站了一会儿,继续打量四周的一切,犹豫着是否要往里走。

“喂,进来,进来呀!站着干吗?!” 忽然一个低沉嘶哑的人说话道。接着就指给夏华那个空位子旁边从被子里抬起一个剃光了的脑袋。

“你安顿一下,别害怕。这里有八口子呢,你是第九个。齐了!”

夏华把属于自己的那套被褥铺好躺下了,两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什么也不想,浑身无力,也没有眼泪。他只感到疲倦对一切都漠然置之。

“我是小杜鹃,听说过吗?”刚才发话的光头问夏华。

“没有。”夏华冷冷地说道。

“那你就算认识我了。”小杜鹃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会。介绍道:“靠那边的是我们老大都叫他华哥,有什么事全听他的!”他指着靠门前窗户的那个正在睡觉的青年说道。

“你抱个字号吧!……哼,你,什么都不懂!你倒是说话呀!”他看着夏华惊诧的目光说道。

“我没有字号。”夏华还是那样冷冷地回答。

“你靠什么营生的?”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

“你会成为好样的,怎么进来的?”

“我是个贼。”夏华斩钉截铁地说,似乎又给以前做了总结。

“贼?”小杜鹃讥讽地一笑。

“你是条小狗,不是贼,要够上做贼还得混几年!”夏华转过脸去,这才看清楚那张早已发胖的脸庞和松弛下垂的眼皮。小杜鹃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接着说:

“我们老大才是真正的贼呢?号称‘江北大盗’他偷的东西价值达几十万还有五四式真家伙呢?当时抓他的时候,刑警队分设了大批的人力物力轰动了整个江北平原。中央及当地的新闻媒体都纷纷报道了他的案件。他来这里已有两年多了,竟然还没人来提审他。据说他家人有的是钱,关系硬,估计判不了的。他才是真正的贼呢!”小杜鹃又重复一遍。

“他叫什么名字?”夏华漫不经心地问道。

“别人都叫他刘华子,真姓名我也不清楚。”这时夏华在拘留所时发现窗台上的留念是不是就是他,夏华不愿想这些,也不想这些。

接着是一番叫人头昏目眩的绘声绘色的大吹大擂,吹嘘罪恶世界的生活和它的“迷人之处”。这个世界注定要灭亡而他又不甘心拼死抵抗,同时建立自己的观念,行为标准和“荣誉法典”。

夏华感到这也许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独特的复杂的,凶狠而且象地狱中的硫磺火湖的世界。“地道的”贼和“客串的”贼……夏华听了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按照那种观念,那些只是盗窃的人,由于过失,轻率或是偶然的原因而盗窃的称“狗崽子”。“客串的”贼是没有出息的家伙。真正的贼是一种尊称。这是“懂规矩的贼”。他有自己的“贼的观念”——暴力。靠别人养活,彼此全力相助甚至不惜动刀枪。这就是一切懂“规矩”的基础。是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许做;什么是贼的“卑鄙”基础,这是一套规矩和威胁,从服装着衣到行为准则,贼不准工作,不准结婚,不准……

是的,夏华对这里听到的一切的都产生怀疑,然后是不相信,一直憎恨这个“世界”了。因为他听过关于许多“应该”和“不许”的争论,听过对“规矩”的种种解释。他所见和感觉到的处处是敌意和卑鄙。因此他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思想”有什么一致性和组织性。就拿杜鹃津津乐道的所谓“圈子”来说吧。贼都成了许多“山头”和“团伙”彼此怀有敌意互相撕咬,这算什么一致性。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最令夏华烦心的是一边听杜鹃胡吹,一边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该怎么办?

凶恶,哪怕被关进了四面围墙之内,也不是要恣意肆虐。他就在自己的“圈子”游荡寻找对人施行暴虐的机会,强者欺凌弱者,厚颜无耻之徒折磨自己的猎物。

囚室的夜晚,分明在颤抖着,夏华在极为害怕的夜晚里无法入眠。即使痛苦也罢,烦恼也罢,一切都无济于事。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脏也在加速地跳跃。从远处传来阵阵的犬吠声渐渐地也被夜色吞噬。

早晨,当夜里把自己差不多是朋友的小杜鹃逼着夏华替他去倒便桶(说是这种事不值得他动手。)的时候也就领略到这个道理了。当这个小杜鹃让夏华脱下皮鞋而把自己的一双破鞋和他交换的时候,夏华懂得这一点了;当夏华接到父亲的包裹而不得不分给那个所谓的华哥一半,又分给小杜鹃一半自己只剩一少半的时候,他也认识了这道理。

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感到这一点。他耳濡目染的“字号”,纸牌.歌曲和无休止的胡吹以及他不知不觉带来的东西习以为常。这些东西同样不知不觉地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和正常的世界遮挡起来,推到一边去了,于是出现了象哈哈镜里一样被歪曲了的世界。黑暗和下流的世界,没有名字只有绰号,使用黑话观念和感情都被颠倒的世界。

夏华打量了一下牢房。从前他想象在电影里出现的牢房的情景:低低的天花板,暗淡的光线,从天花板上滴滴嗒嗒地掉着水珠;粗糙的石头,墙上因为潮湿长了一层霉,而他现在置身其中的房间的墙壁却是淡绿色,雪白的天花板,宽敞的窗户,只是窗户上装上着双层铁栅栏。里面用木版铺成的床板人犯就睡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