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正中,摆有一张花纹古朴的条案,两张太师椅分放左右,条案上,两侧各有烛台,中间是一个香炉。香案上方,挂着一幅画,纸张晦暗,看来颇有些年头。
待走近些,杨重梧看到,画中有一个怪人,上身赤裸,腰部系着一方黑布,布长也仅至膝盖,身上肌肉虬结,眉如卧蚕,眼若铜铃,鼻卷如狮,却长着一个尖下巴,脸型看着便似一个倒三角。五官威猛绝伦,配上这个脸型,便显得诡异之极。
这个怪人似脚踏云雾,凭虚而立,身后大山青黛,天空圆月无华。在怪人左侧的身后,有一物屹立绝壁之上,杨重梧只望得一眼,心中突突乱跳。那物其形若马,头生尖角,满口锯斧,足如鹰爪,虽是被前面那怪人挡住了半个身躯,他一眼便已认出,这就是在昆仑山谷中,与他嬉戏三月之久的神驳。
杨重梧心情激荡,满腹疑惑,想找一枝梅问个明白,屋内却不见他的人影,心内焦急,便在房中不停的踱着圈子。屋外雷鸣电闪,暴雨哗哗而下,屋檐之上,流水如柱。
忽然,一阵茶香沁脾,杨重梧转身一看,一枝梅单手托了一个茶盘,从里屋走了出来。以杨重梧现在的耳目,竟然不知道一枝梅何时离开、何时过来,这份轻功,着实是惊世骇俗。
一枝梅将茶盘放在茶案上,示意杨重梧坐下饮茶。杨重梧依言坐下,一枝梅斟了两杯茶,一时茶香满室,屋外雨声渐消,一枝梅摆手说道:“喝茶。”他自己轻抿一口,便闭目寻味。
杨重梧心内有万般疑团,却不敢冒昧,正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只得也端起茶杯。这一上手,感觉茶香曼妙,闻之欲醉,轻饮一口,那茶香,在舌尖爆裂开来,先轻柔而厚重,层次分明,而后茶香袅袅,似渐行渐远,余味尚在,满口生津。
杨重梧也喝过些好茶,如冻顶乌龙、西湖龙井、泰山君子茶之类,可与这茶相比,竟有云泥之别。
一时无话,好容易等到一枝梅睁开眼睛,杨重梧急切问道:“先前在湖面上,老前辈提到神驳,你应该也是见过的了?”一枝梅叹息一声,轻声笑道:“少年人,并不是我想告诉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天现异象,天机不可泄,不可说,说不得啊。”
杨重梧茫然,说道:“老前辈这话,真是让晚辈莫测高深了,这又怎会关系天机?我看这幅画上,就是神驳啊,我在山谷中七年,它是我唯一玩伴,我断然是不会看错的。”
一枝梅沉吟良久,说道:“神物本非这世间所有,能见一面,已是莫大机缘。算上你和我,世间见过的人,应该一手可数。非尘世之物,怎会不事关天机?好吧,我只告诉你,我自己的事情。八十年前,我也在昆仑山中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一日时光,我得了这身艺业。八十年来,我回转昆仑八十次,却再未有那等缘法了。这件事情,我言尽于此,你也莫要再问,说长论短,大是不敬。”
杨重梧依旧不甘心,忍了半晌,说道:“老前辈妙手丹青,这画怕么有六七十年了吧?”见一枝梅不答,又问道:“晚辈猜想,就是这画中之人,传授老前辈的本事吧?一天的时间,就能教这许多本事,他是神仙不成?”
一枝梅如入定一般,仿若听而不闻,杨重梧见他如此坚决,知道再问无益,便也不再开口,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屋外雨住云开,已是日落时节,一道残阳,铺入水中,微风一过,漾起波光粼粼。听得身后一枝梅击节唱道“鳌鱼海里游,首尾长摇摆。百日下金钩,钓出娑婆界。应无离水忧,鹏化扶风快。随我上青霄。同赴龙华会。”唱罢,浩然一声叹息。
又过了良久,一枝梅道:“少年,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在我这住上一宵,明日再走吧。老头子独居寂寞,今夜我们爷俩,再对酌三杯如何?”杨重梧微微一笑道:“好倒是好,只是......”一枝梅面色一沉,怫然道:“莫问,不讲。”
杨重梧笑道:“只是,让我来整治菜肴,一再叨扰老前辈,小子心中,实在不安。”一枝梅瞬间转怒为喜,道:“如此最好,我也正好偷个懒。不瞒你小娃娃,老夫可以偷遍世间物事,可这懒啊,平生却未偷到几回。只是不知道,你小娃娃手艺如何?老子对吃食最是挑剔。”
大雨欲来,天昏地暗,一枝梅带着杨重梧走进了前厅,他取出火折,点燃了门旁两侧的牛油巨烛。杨重梧见屋内陈设,简约古朴,靠墙处,一张桌子和一条茶案,茶案旁是四个圆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