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辅成和李贽完全低估了此次出行的困难。
如果没有黄公子派出的二百缇骑,他们这五十二人的游学,刚出口外,就立刻会被截杀,成为俘虏,死在不知名的山寨之中。
没有赎金的可能,因为这些马匪是大明官军剿灭的对象,索要赎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令人不安的现状,所以草原人才会寻找虚假的彼岸,哪怕明知道这个彼岸是假的,只想找个寄托,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林辅成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俘虏,由衷的说道。
这些俘虏会被送到开平卫王如龙手中,王如龙会对他们进行审讯,虽然老巢已经人去楼空,但是有马匪的线索,剿匪就会更容易一些,这些俘虏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摘了铃铛,送到矿山里服苦役至死,没有第二条路。
“欢迎来到草原。”陈末下马,笑容满面的对着所有人说道:“你们在这里,一定会想明白,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这个问题。”
陈末坚信人性本恶,没有任何约束、束缚的人性,都是天下罪恶的源头,只有给人性套上律法和公序良俗的枷锁,人才不会作恶。
人本身也是动物,解刳院解刳的结果就是人和兔子都有极其相似的体征。
“草原上,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虏人自言,乃是口舌凶场,是非恶海。”陈末说起了草原的现状,这里是一個是非恶海,这里人最大的矛盾就是对生存的威胁。
口舌凶场,一言不合就是拔刀相向,你死我活。
日暮扎营,日出开拔,五十二人的游学团再次出发,走半日左右,仍然是狂风怒吼,而且带着飞沙走石,连路都看不清更遑论辨别方向了,而这个时候,陈末丰富的墩台远侯的经验,做出了安排,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了起来。
黄风天,大风之后一般都会有大雪。
“这风到明天都不会停歇,不如停下,要不然走迷了,要十余日才能找到路,这还是带的东西比较多的时候,明天一早,风停就立刻开拔。”陈末让人在背风处扎下了营帐,安排了岗哨,对林辅成解释为何要停下的原因。
冬日里草原的黄风之下,胡乱的奔走,只会越走越迷,迷路可是飞将军李广的一生之敌,草原上非常容易迷路,而且大风之后,往往会有大雪,草原将雪灾称之为白毛风,就是风吹着雪,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甚至连上下都会迷失。
林辅成挑选的这个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最难的一段时间,草原人都在猫冬,但也是最合适的时间,因为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看到草原的根本面目。
“那要是没带够水食吃什么?那时候陈千户单打独斗,怎么解决水食之事?”林辅成好奇陈末墩台远侯的生活。
“老鼠。”陈末笑着说道:“掏老鼠洞,喝老鼠血,能有老鼠吃就不错了,有的时候会啃树皮,人要是饿急了,什么都能吃。”
“陈末你说你厉害,我本来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林辅成由衷的夸赞,对男人的最高礼遇,无外乎是说一句你厉害,而且林辅成这个文人对武夫由衷的说出这话。
“林大师,有个情况,需要你去看一下。”姚光铭走了过来,面色为难的说道。
林辅成走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腮帮子冻得通红,而一个女人同样穿着一件羊皮袍子,见到了这么多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愣在原地,还没走近,林辅成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羊膻腥味儿,小女孩缩在女人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陌生人,而女人则是一脸的焦急,叽叽哇哇的说着什么,风很大,让话更加难以分辨。
林辅成听不懂。
“她问我们是什么人,要去往何处?能不能带她们一程去开平卫?她说她的丈夫死了,她带着她的女儿要去投奔她的父亲,但路上遇到了黄风,只能在这里躲藏,豺狼虎豹、马匪,她们都很害怕。”陈末面无表情的翻译着女人的话。
多年墩台远侯生涯,陈末早就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一入草原所有人都是敌人,他有些无情,面对妇孺,陈末居然没有任何的温和而言,眼神之间充斥着警惕和冷漠。
陈末吃过亏,林辅成好奇他背上那道贯穿了背部的伤势从何而来,陈末很少对人谈起,那道伤疤就是他在草原上的善心导致,就像现在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和一个看似走投无路的女人,求助于他,他帮忙了,差点死了。
在一个完全失序的世界里,善良是多余无用之物。
“该怎么办?”林辅成眉头紧皱,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林辅成还是听过的,他有些为难,帮忙还是不帮忙?
陈末摇头说道:“黄公子交待,只对你们的安全负责,你们这是游学,无论做什么决定,都由伱们自己来确定。”
“李贽你觉得呢?”林辅成看向了李贽,询问他的意见。
李贽想了想说道:“带上吧。”
李贽看不得这些惨淡,他看到这个小女儿,就想起了自己饿死的二女儿和三女儿,明知道可能会带来些许的麻烦,但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最终的决定是带上了这对母女。
李贽带上这对母女的原因,是对陈末实力的认可,这可是天子亲卫,保护陛下的缇骑,二百人的缇骑,踏平一个千人规模的部族,绰绰有余了。
黄风果然如同陈末说的那样肆虐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陈末看了看天空,让所有人快速前进,一天内必须抵达开平卫,否则白毛风就来了。
暴风雪是草原上的第一大天灾,每年都会冻死无数的人,尤其是这不通驰道的地方,更需要城墙的保护。
在第二天清晨,游学团踏入了开平卫的时候,雪花开始在天空飘扬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在狂风之下,雪花无法坠落,在风的作用下,雪充满了天地之间,入目之处,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王如龙早就知道了这帮人要到开平卫来,到了之后,也没有给什么额外的优待,开平卫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王如龙作为应昌总兵,亲自猎了两头哨鹿,算是接待了他们。
条件虽然艰苦,但在临行前,游学团知道这趟远门不是游园踏青,也就没什么抱怨了。
姚光铭更没有嫌条件简陋,这已经是开平卫能拿出最好的招待条件了,褥子都是新的毛呢大被,还有炉子里烧到通红的煤炭,都让姚光铭感觉到了温暖。
到了开平卫姚光铭等一行人,依旧是享受着极好的待遇,比那些个边民要好得多。
在所有人下榻之后,王如龙找到了陈末,眉头紧蹙的说道:“你们带来的那对母女,并没有父亲住在开平卫,或许是你们走的太快了,她们根本无法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或许是她们看到了缇骑的火器,不敢去通知自己的同党;或许是看到你们,知道摆脱马匪的机会到了,就一直闷头跟你们走了。”
“这对母女是马匪放出来的瞭水,就是探闻你们情况。陈千户也是老夜哨了,居然让这样的人物入队?”
“我从来不信她们,我只信手里的家伙什。”陈末拍了拍自己的骑铳,笑着说道:“戚帅搞得燧发铳,相当好使,要不也擒不住那黑根寨的老大了。”
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就是缇骑的第一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