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万顷田是南衙五最富硕之地的侵占,而整个南衙,包括滁州、和州、池州现在也纳入了改行鞭法的序列之中。
王国光听闻后,立刻说道:“而这次改行鞭法,要做的是:以人认地,以地计田,以田计粮。”
“自桂萼倡一鞭法,我们始终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政令说是丈量权豪隐匿的田,可实际丈量的呢?都是老百姓的田,真正清丈都是清丈到没有权势的老百姓头上。”
“如果这样做的话,与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天下困于兼并,而我们朝廷的政令,越是清丈,越是激化兼并,那就是不施仁义、失道天下。”
“而如果不丈田,这些个权豪,会更厉害,更加无法无天,生杀予夺,天下亦乱。”
“难,两难,乱,丧乱。”
这就是大明的国事,处处都是两难,想找到两难自解的办法,更是难上加难,是做也错,不做更错,只能想方设法的往前走。
王国光进一步的说道:“面对这种两难的局面,我们常常发现,我们困顿于一种没有办法跳出怪圈,清丈错,不清丈也错,一旦吏治有所松懈,清丈、清理侵占,都是无用功,看似下的功夫都是白费的。”
“自然而然的升起了一种悲观,那就是:就这样吧,算了吧,差不多算了,做不做都没什么,为何要做呢?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别人可以这样,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但是财税不行,国帑内帑空空如也,动一动身子都要银子,连上元节的鳌山烟火都停办了,哪儿哪儿都问我要银子,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以人认地,以地计田,以田计粮,化繁为简,只收田赋,田在谁手里,就问谁征赋税。”
正统元年起,大明就在江南实行的征一法,就是将部分正赋折银起运押送京师,每年大约有一百两白银的现银入京;浙江、两广有部分实行均平银法、福建出现了纲银法、大明东南的云贵川黔有十段锦册法。
最终发展为了一条鞭法。
而一条鞭法的真正意义:是合并赋役,将田赋和各种乱七八糟、巧立名目的徭役,合并一起征收,是一种对赋役制度的简化,同样也是一种巩固税基的做法,是基于田亩的货币税。
而想要真正的实现它,大明需要白银,海量的白银。
王国光继续开口说道:“我举荐,在广东试行卓有成效的潘季驯,出任江西巡抚,并授予兼理军务、全责裁理民田、官田和军屯田的事务;举荐一条鞭法的首创者庞尚鹏,到福建担任巡抚。”
潘季驯是张居正的人,隆庆五年末,是张居正和高拱斗的最是凶狠的时候,潘季驯被晋党雒遵,以漕船沉江事儿弹劾,潘季驯回籍闲住,就是那个谭纶在朝日坛咳嗽,弹劾谭纶失仪的雒遵把潘季驯给弹劾倒的。
而庞尚鹏则是晋党的人,在河东巡盐郜永春、张楚城以河东盐法,弹劾张四维的时候,庞尚鹏被牵连,也致仕归乡。
而本来江西巡抚凌云翼调往两广,任广西巡抚,居殷正茂之下。
一旦殷正茂征伐吕宋不利,那真的是新账旧账一起算,殷正茂就算能侥幸过关,也要到南京做个闲散官,而不是为任一方。
这是一连串的人事任命,大抵就是晋党、张党一换一,都起复了一人。
“我赞同大司徒所言。”张居正首先表态,而且非常明确的说道:“庞尚鹏为晋党,任事不应以党别,我赞同庞尚鹏前往福建任事。”
葛守礼是极为意外的,关于庞尚鹏的任职,当年杨博和张居正也沟通过很多次,奈何张居正始终不松口,现在终于肯松口了。
“好好好。”葛守礼感慨万千的说道:“党锢之祸,国之干臣被黜为民,是国朝损失,今日起用,甚好,甚好。”
张居正是个循吏,谁能干就让谁干,庞尚鹏显然是个能臣干吏,既然他能任事,就让他去。
没人反对,张居正先写了第一张浮票,而后张居正开口说道:“南衙诸官言第二事,则是设立海事学堂,专职培养海事将才、庶弁将、通事、舟师、船工等。”
“《礼记》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养士之本,在于学校;贞教端范,在于督学之臣。我祖宗以来,最重此选。非经明行修、端厚方正之士,不以轻授;如有不称,宁改授别职,不以滥充。”
“外省用按察司风宪官科道耳目之臣,为博誉于一时,宁抗朝廷之明诏,而不敢挂流俗之谤议;宁坏公家之法纪,而不敢违私门之请托。”
“今海事荒废因循颓靡亦如此,积弊日久振蛊为艰;冷面难施浮言可畏。”
“第一要务,广推举有能任事者,山东、南衙、浙江、福建、广州等临海官员缙绅,即可举荐能用之人。”
张居正说起了南衙诸任事之臣提议设立海事学堂,顺带着,还把吴中行等一众骂了一顿。
朱翊钧也抬起了头,记下了张居正的这句话:耳目之臣,为博誉于一时,宁抗朝廷之明诏,而不敢挂流俗之谤议;宁坏公家之法纪,而不敢违私门之请托。
这话鞭辟入里,将大明晚期科道言官的面目刻画的入木三分,抗旨不遵扶摇直上,违私请托身败名裂。
冯保看张居正说完,开口说道:“海事学堂事涉海贸事,咱家讲的更明白些,这就是块大肥肉,日后门生故旧,都是倚仗。”
“现在元辅让大家推举,这是不吃独食,大家举荐任事之人,最好是真的能做事的循吏,办不成,举荐之人不能任事,元辅先生吃起独食来,各家各门,别再哭闹纠缠就是。”
冯保就负责把话翻译成大家能听得懂的话,把话说明白,增加商议的效率,而不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玩你猜,你猜我猜不猜的游戏。
大明明公是小孩呀,还猜!
而冯保的意思很明确,这块大肥肉,张居正拿出来分了,若是遍访贤良,推举出来的人,不能好好任事,那张居正就只能吃独食去了。
“诸位以为呢?”张居正看着所有人。
“这不是我们浙党,要占了天大的便宜吗?”谭纶一听此言,乐呵呵的说道。
晋党、张党都因为地理原因,在海事上,短时间没有能拿得出来的人才,而谭纶作为浙党党魁,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大家都是闷声发大财,谭纶这豁达的性子,讲究的就是得了便宜还说出来。
谭纶还真有人选,眼下南京刑部尚书赵锦的儿子赵士祯,就是个火器天才。
“只求成事。”张居正看了一圈,葛守礼、海瑞不反对,礼部尚书万士和、工部尚书朱衡极为赞同的情况下,这建立海事学堂的事儿,就算是有了章程。
万士和犹豫了下说道:“要不要请一些佛郎机人任事?”
“初建仍以明人为宜,安定后再聘请佛郎机人为教习,未尝不可。”张居正稍微想了想,部分赞同了万士和的想法,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红毛番在海贸事上,就是比大明强,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大明也有鞑官,就是鞑靼人投效大明为官。
合作与对抗,就像知行、矛盾一样,互相对立而统一。
初建就用红毛番显然不行,等到安定下来,红毛番也不是不能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取长补短去芜存菁,是陛下提出对外交流的总纲领。
廷议在吵吵闹闹中结束,朱翊钧并没有让侍读、侍讲入殿,而是颇为担心的说道:“先生以为,殷正茂攻伐吕宋,结果如何,是输是赢?”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臣也看了塘报,应该很难很难。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言胜难如登天。”
朱翊钧想了想却摇头说道:“朕觉得殷正茂能赢,若是他赢了,就派他去吕宋做总督如何?”
殷正茂在极南都要做土皇帝了,吕宋孤悬海外,殷正茂到了吕宋做总督,岂不是实质上的裂土分封?入大明则为大明总督,出大明则为吕宋大王。
朱翊钧用人就突出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干就一直干,人心,是最坚定的也是最脆弱的,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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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