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全是纸片人

太后正吩咐宫人去通知夏侯澹,没有注意。

就这样,一场大风起于青之末。

庾晚音已经给谢永儿做完发型了,正在托着她的脸化妆。

庾晚音道:“眉形不错啊。”

谢永儿道:“放在这年代就太粗了,得剃掉一些。这些古人审美不行。”

庾晚音:“……”

庾晚音道:“确实。”

女生寝室八卦活动进行到现在,谢永儿的语气已经彻底现代化了,眉眼间的愤懑郁卒也淡去了不少。

庾晚音拉着她聊吃喝玩乐,聊学生时代,聊难缠上司和极品甲方。这些遥远的词在半空中交织,创造出了一方幻境,谢永儿置身其中,仿佛暂时忘却了处境,做回了一个白领。

谢永儿突然吁了口气。“想想才觉得,穿来之后的日子过得好不真实。”

庾晚音的目的达到了,胸口却有些发闷。

谢永儿并不知道,即使是作为白领,她也没有真实过。

每一颗棋子都以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图尔。

一支暗箭穿破了馆驿的窗纸,裹挟着劲风射向图尔。

图尔身形微微一晃,旁人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动作,那支箭矢已经被他抄在了手中。

箭上穿着一张字条。

哈齐纳深深皱眉。“王子,快放手,小心箭上有毒。”

图尔依言丢了箭矢,扭头看了一眼窗纸上的破洞。“是从街对面射过来的。”

哈齐纳抢上两步,以巾帕包住手指捡起了字条,展开一看,诧异道:“是燕语。”

纸上用燕语写着:明日皇帝上邶山。有人要杀你们,小心。

署名不是文字,而是一朵花。

哈齐纳道:“这人是在暗示什么?我们的身份被识破了?他知道我们要杀皇帝?”

图尔沉思。

若是身份暴露,他们还能好端端地待在馆驿,说明对方尚未告发他们。

难道城中还藏着他们的同胞,在默默襄助他们这最后一战?

哈齐纳道:“王子,那些夏人一个比一个阴险,能相信吗?”

图尔还在盯着那朵墨笔勾勒、形如铃铛的小花。

这是珊依最喜欢的花,他曾将它别在她的发间。他们称之为驼铃花。不知为何,它总能让他依稀听见珊依起舞时佩饰的声响,叮叮当当,细碎空灵。

她嫁入大夏之时,族中的女人将这朵花绣在了她的衣上。

几个月后,死讯传入了燕国。

夏人称她意图行刺,燕王则反骂夏国栽赃无辜,杀害圣女。脆弱的和平只持续了几个月,战火重新燃起。

珊依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如果她继续增长年岁,或许也会沾染凡尘,黯然失色,不再当得起“最美好”这样的称号。但她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庾晚音道:“所以说,你到底喜欢端王什么呢?图他薄情寡义,还是图他郎心似铁?”

谢永儿没回答。

庾晚音拱她。“说说嘛。”

“你也知道他薄情寡义。”谢永儿半晌才开口,“我不怎么漂亮,智商放在这儿也不够用,还被他发现了是个异类,但他还是接纳了我。”

庾晚音:“……”

谢永儿道:“我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可惜,我陷得越深,他却越是若即若离。他越是若即若离,我就越是不甘心。”

“不甘心?”

谢永儿咬了咬唇。“你也是穿来的,应该知道,原作里你这个角色可是跟他缠缠绵绵,情海恨天的。”

对谢永儿来说,这本原作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庾晚音:“……”

谢永儿道:“为什么换作我就不行?”

庾晚音听得心中有些发凉。

谢永儿的这些小自卑、小纠结,听上去像是出于自由意志,但其实基本都被写在了《穿书之恶魔宠妃》中。

难道……她对端王的痴情,只是人物设定的一部分?

庾晚音不愿朝那个方向分析,这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太让人窒息了。

而且,如果人物设定不可动摇,为什么身为男主的端王却没有爱上谢永儿?庾晚音更愿意相信,所谓自由意志是存在的,只是谢永儿的不够强。

“其实我觉得你对夏侯泊有些误解。”她像诱惑高僧入魔的妖怪般轻吐谗言,“怎么说呢,他其实好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谢永儿顿了顿,语气冷淡了几分:“他对你就有。即使我改变了剧情,我还是能感觉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没有。”庾晚音恨不得摇醒这个恋爱脑,“他对谁都没有,他是那种一心搞事业的优秀反派!”

谢永儿:“?”

每一颗棋子都以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夏侯澹。

太后搬出验看陵寝这样的名头,夏侯澹果然没法推辞。即使知道她摆明了是要调虎离山,他也不能忤逆不孝,拒绝陪同。

消息传来,他只能吩咐暗卫:“今夜偷偷去接触使臣,将他们转移去别处藏身,多辗转几个地方,务必甩脱太后的探子。馆驿外加派一些护卫,作为障眼法。”

暗卫领命,正要离去,夏侯澹又加了一句:“保护的同时,也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趁机乱跑。”

理论上,他无须特别担心使臣团的安危,因为这一回端王也理应积极促成和谈。太后若是下手,端王不会坐视不管。

但隐隐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至今没有收到汪昭的消息。从一开始,他们就对使臣团的来意心存疑虑。

因为端王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对他和太后的斗法隔岸观火,安静到了异常的程度。

又或许只是因为,以这世界对他的恶意,和谈是不会顺风顺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侯澹道:“庾妃呢?”

宫人道:“还在谢妃处。”

这红脸还没唱完?是想唱八十一集吗?

夏侯澹脸色不善,起身朝谢永儿的住处走去。

与此同时,下棋之人稳坐端王府。

夏侯泊在闭目养神。行棋越到险处,他就越平静。

探子正在复命:“图尔已收到字条了。”

同时复命的还有一人,正是刚刚还在太后处献计的木云。“太后说明日便上山,让我负责杀使臣团。”

夏侯泊睁开眼睛,笑道:“都辛苦了。明日就是收网之时。”

日已西斜,端王约见谢永儿的时辰快要到了。

夏侯澹走入房中时,庾晚音与谢永儿的对话已经进入了死胡同。

夏侯澹没管她们,径直走到谢永儿面前。“太后让我明天一早陪她去邶山。这其中有端王的手笔吗?”

谢永儿道:“……我不知道。”

夏侯澹道:“他约你今夜相见,是想说什么?”

谢永儿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夏侯澹嗤笑了一声,对庾晚音说:“我就说吧,白费功夫。”

谢永儿像吃了一记闷棍,偏偏没法辩驳。换作她是这俩人,她也不会相信自己。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

“永儿,有些东西,我本来不想给你看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夏侯澹眼角一挑,手抬了一下,似乎下意识想拦住她,但半途又控制住了自己。

庾晚音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胥尧,你记得吧?这是他生前所记,上面都是端王的绝密计划,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我们伪造不来。”

谢永儿脸色变了。“这东西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庾晚音道:“这话说的,大家都是穿的,瞧不起谁呢?”

谢永儿:“……”

庾晚音迟迟没拿出这个杀手锏,原本是在犹豫,因为上面还有最后两个针对夏侯澹的关键行动没有进行,似乎是想等扳倒了太后再动手的。

而庾晚音一直隐忍不发,正是想将计就计。

一旦让谢永儿知晓己方拥有这本书,她转头就可以告诉端王,这本书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但庾晚音刚才听见夏侯澹要上邶山,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她有种近乎直觉的紧迫感:今天晚上,他们必须探一探端王的虚实。而为此,她现在就必须说服谢永儿。

庾晚音咬了咬牙,将书递了过去。“你自己翻吧。”

端王府。

木云此时腰挺直了,说话也不结巴了。“殿下,图尔会相信那张字条上的内容吗?”

夏侯泊道:“此时不信也没关系,明天你去捉他们时,不妨将动静闹到最大,由不得他们不信。然后再放个水,让他们逃脱。到时候……”

木云道:“到时候,图尔就该想到,邶山地势开阔,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来的是燕国第一高手,冲着的是皇帝的项上人头。

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可能做好相应的防范部署。

若是在宫中,层层禁卫尚可一战。但上了邶山,荒郊野岭,侍卫能看守神道,却看不住四面八方的树林啊。

图尔在沙场上是以一敌百的角色,此番又是有备而来,夏侯泊并不怀疑他的实力。

以有心算无心,山上那点人手,他可以全灭。

即使燕国人遇上困难,还有帮手。这一路上,端王的人会为他们保驾护航。

木云道:“我先去打点一下城门处。还有,咱们是否先派些人去树林中埋伏着?”

夏侯泊点头允了。“如此一来,四方人马也该齐聚了。”

端王党薅秃了头想出来的,便是这个计划。

宫内。

谢永儿翻着翻着,整个人缓缓凝固。

胥尧的书上有不少计划,看上去相当眼熟,都是出自她的建议。早期剧情线没有脱离原作,她能预知很多后事,为端王出的点子详细到了“某月某日去某地偶遇某人”的程度。

但是胥尧记下的这些计划,没有一条是与她的建议完全吻合的。

或是日期时辰,或是具体地点,总有些微小处,刻意地变更了。

谢永儿身在深宫,与端王的联络全靠传信与私会,不可能知晓端王的所有行动。

曾经有那么一次,她建议端王策反禁军副统领,引其轻薄统领的小妾。结果却偷听到端王与谋士商谈,将计划改为了给马下药,为副统领扣上个罪名,再以此要挟他。

当时她心中有些委屈,按捺着没问夏侯泊,反倒默默说服自己,确实是改善过的计划更为稳妥。

可是今天一看,绝大多数改动根本与“稳妥”没有关系。

“他从来就没接纳过你。”夏侯澹补上了最后一刀,“不仅不接纳,而且还防着你。”

谢永儿面白如纸。

夏侯澹凉凉道:“夏侯泊比你现实得多。从你第一次为他做出预言,你在他眼中就成了一颗尚可一用的定时炸弹。异类就是异类,没有人会对异类产生情愫的。”

他说到“异类”二字时,咬字分外冷硬。庾晚音听着有些刺耳,轻轻戳了他一下。

夏侯澹还是说完了:“若是他坐上了皇位,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寂静之中,庾晚音重新提起笔,在她唇上涂了最后一笔。“妆化好了,去见他吧。”

见她久久不说话,庾晚音将镜子举到她面前。“看看,还满意吗?”

谢永儿魂不守舍地看了一眼,瞳孔一缩。

这妆面丝毫没有向古人审美妥协,从修容到眼影,气势凌厉,现代到让她几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简直把“异类”二字写在了脸上。

庾晚音笑了。“我自个儿也早就想化这个妆了,以前怕你看出来,以后大家坦诚相见,没什么需要瞒着了。你怕他看见这样的你吗?”

端王府。

夏侯泊对木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木云是端王手下最得力的谋士。他被派去太后党内当卧底,几年来行事低调,比当年的魏太傅还会混。但端王心思缜密,见他左右逢源,便存了些审视之意。

为表忠心,他为端王献过不少妙计,隐隐接替了胥尧的位子。这次的计划也是他牵头的。

即使如此,仓促之间毕竟有一些变数。

比如那群燕人会不会依他们的想法行事、夏侯澹或太后会不会提前听见风声。

如果这一战告捷,天下大势落入端王之手,他就是第一功臣。而一旦出了什么纰漏……

想到这儿,木云的掌心都在冒汗。“为保万无一失,殿下今夜可以再问问谢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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