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扶生微微一笑,继续道:“如果答案是‘不是’,可是谢饕饕却失踪了,卢平安也就失去他没杀人的人证了,那么他即使活下来,也得坐一阵子冤狱!”
卢占山总算听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谢饕饕的答案,而在于谢饕饕会不会失踪。他不得不承认,曾扶生的话很有道理。就算卢平安没杀人又能怎样?人证要是失踪,法庭仅靠物证,尽管不足以判
卢平安死刑,但也绝不会轻易判他无罪。就算卢平安杀了人又能怎样?人证要是失踪,法庭仅靠物证,同样不足以判
卢平安死刑,但也绝不会轻易判他无罪。当然,这两个逻辑的前提,是基于警方查不到人证以外的其他有力证据。可
是,谁敢断言警方一定能查到其他有力证据?卢占山左思右想,吃透了曾扶生的逻辑。他知道曾扶生所说的失踪,是什么意思。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说:“你想让谢饕饕失踪?”
“我可没那么说,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我是守法公民!”曾扶生狡黠一笑。
“提个醒?”卢占山闷哼一声,彼此心照不宣。“我说过,我是生意人,这只是一笔交易。”曾扶生提醒对方。卢占山突然一笑,站起身来,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两个假设,若是
被警方得知,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哦?凭你空口白牙去告知警方?幼稚!”“窃听器!”卢占山拍了拍口袋,起身就走。“窃听器?”曾扶生愣在当场,他比谁都明白,这场谈话被偷录的后果。看着曾扶生的窘态,卢占山得意地微笑,手心里却握出阵阵冷汗。“对不起!”曾扶生突然大笑道,“老卢啊老卢,凭你也想诈我?我这间茶
室里别的没有,就是装了些反窃听的小玩意儿。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唉!”卢占山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刚才他抖了个机灵,故意说自己身上有窃听器,录下了刚才的一切,想蒙混
过关,瓦解曾扶生对他的威胁。没承想,人家早防着他了。“说来说去,你为的不就是所谓的《不言方》复原件?你儿子的死,在你这
儿就只是生意?”卢占山强稳心神,端起一杯热茶。热量浸入体内,那让他心里踏实了少许。
“错!那是两回事!”曾扶生说,“曾纬是我全部的希望。我必须这么做,不然他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
“唉!生意人!”卢占山摇头长叹,“可惜,师父真的没传给我《不言方》!”
“卢占山啊卢占山,你儿子死到临头,你还嘴硬!真是佩服!”“废话!我该怎样你才相信?我要是有,会不拿出来救平安?好让你发发善
心,保佑谢饕饕别失踪!”曾扶生笑了。
他捏了少许茶叶,放入分茶器中,接着又捏了少许,又放入。
他一边重复那个动作,一边说:“这一捏,是你的肝癌;这一捏,是你的病人的肺癌;这一捏,是胃癌;这一捏,是咽喉癌……除了你自己,你总共治好过七个病人!那些不同部位的肿瘤,伴随着不同位置的癌细胞转移,加起来就像我这些黑乎乎的茶叶,被你那开水一浸,统统泡开了!卢占山,你手里不但有师父传下的古方,而且,我相信那些古方非常神奇,近似于中医对肿瘤的广谱疗法!”
“肿瘤广谱疗法?”卢占山也大笑起来,“曾扶生,你莫非真疯了!”“闭嘴!你应该知道‘青蒿截疟’!”“‘青蒿截疟’?”卢占山略有迟疑,道,“它出自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
方》,书中明确记载有临床用法,先在冷水中浸泡,然后捣汁,令患者直接服下青蒿汁。”
“没错!”曾扶生神情兴奋,“那个记载,关键词是一个‘冷’字!‘青蒿截疟’的使用记载,也就是那‘冷水’二字,证明了青蒿素的截疟效果,在低温下更优!屠呦呦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方才注意到这个‘冷’字,进而从中得到启发,改用可降温的乙醚,去提取青蒿素中的截疟成分,这才实现了对疟原虫百分之百的抑制率,最终斩获诺贝尔奖和拉斯克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中医古方博大精深,只是缺乏对它们的开发、研究!一段关于‘冷水’和青蒿汁的使用记载,领悟精准,应用得当,就能根本改变当今世界对疟疾的控制能力!目前对癌症的治疗,是世界性难题。你看不到的是,发达国家都有专门机构在潜心研究,致力于消灭癌细胞的广谱疗法。早在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就签署了一项特殊法案:《国家癌症法案》。那是从立法的角度,宣布针对癌症的全面战争正式打响。不管中医还是西医,对某种单一肿瘤的治疗方法,只是水中捞月,广谱疗法才是王道!”
“广谱疗法,不可能的!”卢占山面露疲惫之色。“井底之蛙!”曾扶生说,“最新的PD-1抗体的免疫类药物,堪称西医针
对肿瘤的广谱疗法,至少它是冲着那个目标去的!美国前总统卡特的晚期黑色素瘤,就是用PD-1抗体药物治好的!”
“PD-1抗体免疫类药物?”卢占山对此也有了解,他打了个比方,“人体免疫系统就好比最完美的电脑系统,但它也有漏洞!癌细胞之所以破坏免疫系统,是因为它导致大量T细胞死亡。吞噬细胞死了,癌细胞自然为所欲为!”
“没错!”曾扶生说,“癌细胞之所以导致T细胞死亡,是因为癌细胞激活了一个基因,也就是PD-1。这个基因是日本科学家本庶佑发现的!有了PD-1抗
体,癌细胞激活PD-1基因的概率,自然会大大降低!”“不!”卢占山摇头,“你也提到了概率!本质上,它跟害虫首次遇到一种
新农药,是类似的!它被大量应用之后,同样将面对癌细胞的抗药性!这项研究同样停留在表面,只知道癌细胞能激活PD-1基因,导致吞噬细胞死亡,从而去研发PD-1抗体,却不知道癌细胞为什么能激活PD-1基因!解决掉为什么,才是根本!”
“哈哈!”曾扶生大笑,“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舍本逐末,西医不正是向来如此吗?相反,究天人之根本,探病理之渊源,这是我们中医的大道!中国的肿瘤广谱疗法,就藏在中医古方里!这条道不好走!倘若走通了,必将惠及众生!卢占山,这是你我中医之辈的责任!”
“中医向来是一症一方,千症千方,重在领悟,以经验传承,哪来的广谱疗法?正因为这个特性,中医才无法普及,更无从实现程序化治疗,才干不过西医院的流水线!换句话说,它跟不上当今快节奏社会的步伐了!这不是抱怨,这是社会适应性所致,无可避免!”卢占山苦笑。
“西医?”曾扶生冷笑,“如果真有《黄帝外经》,天下哪儿还有西医的份?西医切切割割的本质,对应的本是外伤!它只是随着科技进步,强行把《内经》的病理性疾病包圆了而已!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所为何也?利也!”
“这一点,我不与你争辩!这是天下大势,非人力可改!”卢占山长叹。曾扶生不以为然,越来越亢奋:“我国对癌症广谱疗法的研究同样积极。早
在数十年前,就有研究者通过大数据发现,疟原虫对癌细胞有抑制作用。《肘后备急方》珠玉在前,青蒿素的发现让所有疟疾变得可控。他们尝试让癌症患者感染可控疟疾,从而让疟原虫吞噬癌细胞,或释放针对癌细胞的有毒物质。同时,患者感染疟原虫后,其身体免疫系统会被深度激发,极大提高生存率。”
“这只是尝试!癌症的广谱疗法,不可能的!”“虚伪至极!能不能,你心里最清楚!你对自己肝癌的治疗,你对那七名癌
症患者的治疗,更能说明一切!”“那些纯属巧合!”
“卢占山,你最令人憎恨的一点,就是虚伪!”曾扶生咬牙道,“你胸无大志,极端自私,手握师父的秘传经方,却无济世救人之心!”
“我没有!”“呵呵!你以为,我最初做保健品,是为了打你的主意吗?”“难道不是吗?”“笑话!我2001年回到滨海做保健品时,离你患肝癌还早呢!”曾扶生这一说,卢占山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当年我父母兄弟,都先后死于癌症,之后我才被送到师父家,你可记得?”曾扶生面露悲戚之色。
曾扶生的经历,卢占山当然再清楚不过。曾扶生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是我毕生的志向。我们有几千年的中医
体系,博大精深,一定能从中找出答案!癌症广谱疗法,这项殊荣,应该为中国人所有,而不是外国人!我四处游医数十载,见惯了人们面对绝症时的无奈和绝望!我发誓,要找到癌症的广谱疗法,运用到保健药品当中。我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我家人无药可医的遗憾,我的理想是天下无癌!”
“唉!天下无癌?还不是为了钱?”卢占山忍不住笑了,“曾扶生,你最令人憎恨的一点,就是虚伪。不管多么龌龊的想法,你都能给它穿上漂亮衣服,包装成一朵花!”
“啪!”曾扶生再也顾不上涵养,终于拍了桌子,指着卢占山大骂起来:“王八蛋!
姓卢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师父临终交给你的黄布包?”“黄布包?”卢占山凝神质问,“你怎么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至少治好过八例癌症,没有师父的秘传,你
治个屁!”
“跟师父无关!我说了,那是巧合!”“嘿嘿!私藏古方,卑鄙小人!”
“滚!”卢占山怒道,“既然你提了,不妨告诉你,当年那个黄布包涉及师
父的隐私!师父他老人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更有授艺之德。他把东西交给我,托我完成遗愿。他没有让你做,是不想拖累于你!”
“隐私?接着编!”“我为什么要骗你?”
“懒得跟你绕圈子了!”曾扶生站起来,手握电视遥控器,说,“今天的交易很简单。既然你坚信卢平安没杀人,那成全你,我把谢饕饕给警方,你把师父的秘传经方给我!”
“可我真的没有!”卢占山艰难地说。“看来,你真是铁了心,置儿子生死于不顾?”
卢占山咬着嘴唇,低头说道:“曾扶生,干脆点,告诉我结果!谢饕饕的答案!”
曾扶生晃着遥控器,冷笑。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卢占山呆坐了半天,破了戒,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上。曾扶生站在电视前方,饶有兴致地盯着卢占山。他很有把握,这一次,卢占
山非就范不可!电视上还是那个画面,谢饕饕欲言又止,被定在了原地。
卢占山默默地抽着烟,眼神掠过曾扶生,怔怔地看着画面上的谢饕饕。他连着抽了两支烟,突然起身,把烟屁股丢到曾扶生脚下,转身就走。“你真的不管卢平安的死活?”曾扶生紧皱眉头。“老子当然管儿子!”卢占山止步,背对曾扶生道,“不过,我不想看你越
陷越深!劝你还是尽早把谢饕饕交给警方!”“哦?兴许一会儿我就放他走。只是他会去哪儿,谁知道呢?”“别做傻事!谢饕饕说过,那晚他在网咖玩到半夜,之后拦了辆私家车,给
了车主五十块。赶到医院后,被你认了出来。”“怎样?”
“不怎样。你私自控制谢饕饕,不担心我告发你?你依仗的就是我空口白
牙,无凭无据。”“嘿嘿!”
“我想,警方一定查过谢饕饕的行踪,知道他那晚去过网咖,只是难以追查其后续行踪。如果我把他坐私家车的信息透露给警方,他们很容易就能从网咖附近的摄像头,查找到特定时段的所有车辆,再逐一排查,找到那名私家车车主,随后查到你这里。这样,就不是我空口白牙了!”
“你……”曾扶生脸色煞白,又惊又气。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我给你个机会,把谢饕饕交出去!”卢占山努力站直,生怕对方看出自己在虚张声势,“还是那句话,卢平安不可能杀人!这种信任,比跟你这老鸡贼谈交易,更让人安心!”
曾扶生合上眼,缓了缓神,慢慢走到卢占山面前,突然笑道:“去吧!想说什么,就跟警察说!”
“你不担心?”卢占山很惊讶。
“警方查到谢饕饕来过这里,又能怎样?如视频中所言,他是来找女网友的!之后他又去了哪儿,我可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无耻!”卢占山听明白了,曾扶生这是铁了心地要跟他作对,接下来,谢饕饕非失踪不可。他知道,如果对方拒不承认拿谢饕饕对他所做的威胁,警察也拿对方没办法。
证据。说一千道一万,他拿不出证据。
“比你差远了!连儿子生死都不顾!”曾扶生讥笑道。卢占山没法子了。他全身无力,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手中再无牌可打。曾扶生自始至终只有一张牌,他捏着卢平安的命。卢占山紧握双拳,胸间强烈起伏,深深地叹了口气,凄然道:“好吧!我答
应你!但是你得给我两天时间!”“呵呵!承认有古方了?”卢占山垂下头去,沉默。
“就给你两天!”曾扶生咬牙切齿地说。卢占山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离开茶馆。“跟我斗?”曾扶生重重地哼了一声,把遥控器摔在地上。
那一下无意中碰触了播放按钮,电视画面随之播放。谢饕饕面对镜头说:“凶手不是卢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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