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运身后站着两个大个子,应该是随身带过来的保镖。
他把保镖打发走,晃着电话热情地跟秦向阳打招呼。
两人分别自我介绍,寒暄完毕,洪运抬眼看了看秦向阳那乱糟糟的头发,才用不太顺溜的普通话问:“丁局长说你有事找我,不知秦队长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随便聊聊。”
“有话尽管直说。”
秦向阳道:“那我就不客套了,听说你父亲重病在床?”
洪运脸色微微一变,叹道:“家父已经过世了。”
秦向阳说了句“不好意思”,又问:“你父亲洪福是Rh阴性血吗?”
“我不太明白秦队长这话的意思。”洪运神色一怔,似乎不太喜欢对方这种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
“是这么回事。”秦向阳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白了,换了个语气道,“我手上有个案子,涉及‘熊猫血’和非法心脏移植,其间牵扯重大,我来找你,想了解一下你和你父亲的生活圈子里,有没有这种血型的朋友或生意伙伴,有没有移植心脏什么的传闻。”
洪运无奈地说:“你这话,叫人怎么回答?我和父亲的交际圈子是不小,但血型总归是个人隐私,我哪能晓得。”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道:“秦队长该不是看了什么小道消息,想调查我父亲吧?”
“没有!”秦向阳很认真地回答。
“实不相瞒,我父亲的确是‘熊猫血’,就连我也是,这不算什么秘密。你一定看过什么八卦周刊网传的小道消息,说我父亲早年秘密来内地换心脏之类的,对吗?”洪运语气有些不满,“现在的警察也这么八卦?警察不都是靠证据说话吗?”
秦向阳被人说得脸色微红,只好起身告辞,洪运身份特殊,他不想跟对方搞得不愉快。
又是一次无意义的问询,他有些气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没头的苍蝇,这么下去可不行!可他又转念一想,洪运承认了,他们父子俩竟都是‘熊猫血’,而网上那些八卦传闻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他想起了李文璧那句话:所有小道消息加起来,就是世界的真相。此言未免偏激,但也不可完全否认。李文璧确实敏感不假,但她的敏感不可能毫无道理。为什么就不能怀疑洪福呢?为什么事情就不能这么凑巧?为什么不能是表面看着凑巧,实则有内在的必然?洪运为何现在来寻亲?正是1210案侦破的紧要关口。有‘熊猫血’的巧合,有网传八卦消息的巧合,这两件事真的毫不相干?秦向阳连问了自己五个为什么。
秦向阳走后,洪运似乎有些不爽,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顺便吃个早点。这五洲酒店附近就有个特色小吃一条街,全是本地特色美食,比这酒店的早点来得丰富美味。
虽然是早晨,小吃街上人却不少。洪运逛了一会,直到有点累了,才找了个店面坐下,点了些吃的。他点完吃的,把手又抄回口袋的时候,意外发现口袋里多了张纸条。
他疑惑地掏出纸条,见上面打印着几行字,他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顿时傻眼了。
纸条上写着:你父洪福于1998年8月下旬,来滨海市杀死并移植了孙成茂的心脏,参与此事件的华春晓、李志堂、高虎、李闯、黄少飞、郝虹均为知情人。现在其中五人均已死亡,仅余我一名知情者。故,以保守此秘密为交换条件,向你支取人民币一千万元(不连号现金)。若不同意此交易,那么你父亲的秘密将被公开到网络及媒体。请慎重考虑,三小时后来小吃街告诉你交易方式。
看完纸条,洪运惊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他默默地收起纸条起身离去,顺势往桌上扔了一百块钱,饭菜一点没动。
他脸色苍白地回到酒店房间,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洪运看了看表,赶紧离开房间又来到小吃街上。这次他带了一个保镖,他嘱咐对方要紧跟在后面,一旦发现有可疑的人靠近他,立刻上前抓人。
此时接近中午,小吃街上的人更多了。洪运把手抄在口袋里,一边走,一边谨慎地盯着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这次要是再有人往他口袋里塞纸条,他有信心马上反应过来,并当场抓住对方。
很快,他又来到上午那家小吃店门前。他停下脚步,检查身上的每个口袋,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也不过如此!他轻轻哼了一声,想,我就到店里坐着,看你这次怎么联系我。
洪运刚要抬脚进店,他对面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走到洪运身边停下,笑着对他说:“帅哥!那是你丢的钱吗?”
洪运“啊”了一声,顺着女孩的眼神看去,见自己脚下有张五十元的钞票。他刚想说“不是我的钱”,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脑子接着反应过来,捡起钞票仔细翻看。没错,钞票上果然写着字。
“这家伙!竟把钱丢到我脚底下!”洪运赶紧四处张望,可是人流熙熙攘攘,丢钞票的人怕是早就隐匿了。
“看清谁了吗?”洪运紧张地问保镖。
保镖也四处张望着,随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用!”洪运叹了口气。
钱的背面用黑笔写着几行字,字迹一笔一画,非常工整:洪先生,请把现金用两个行李箱装好带出城,送至城西蔬菜物流市场,找一辆最近发新疆的货车,让对方把箱子托运至哈密货站,并劳烦你支付托运费用。注:你还有21小时。
洪运紧绷着脸看完内容,立刻回到酒店。这次,他没过多考虑,看来是一早就有了主意。
他做了个惊人的决定,拿出电话拨通了秦向阳的号码。
“秦队长,能见个面吗?有重要的事找你谈。”
洪运主动打来电话,秦向阳很吃惊。
洪运继续在电话里说:“你来酒店吧,记得从后门进。”
秦向阳挂断电话,立马赶了过去,从后门进入酒店。
这次两人见面的地方是洪运的房间。
一进门,秦向阳就疑惑地问:“什么事这么急?还让我从后门进来?”
“我也想出去,担心有人跟踪我!”说着,洪运跟秦向阳面对面坐下,然后把纸条和那张五十元纸币掏了出来。
秦向阳看完,脑子“轰”地响了起来,这里边信息量可不小。
洪运严肃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早上见面时我说谎了。”
说谎?秦向阳沉默,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实际上,你看的那些小道消息是对的,纸条上说的也没错,我父亲当年的确干过那件事。”
变化实在太快。
秦向阳忍着变故带来的惊讶,没吭声,心想,可不是!他要没干过,你哪能收到勒索纸条呢?今天这事可非同一般!原来1210案的关键点在这里。真是没想到,李文璧给案子带来了如此关键的转机。说她八卦好呢,还是她出于对自己的关心?
其实,就算李文璧不告诉秦向阳那条新闻,洪运也会联系秦向阳,这已经是眼前的事实了。
洪运清了清嗓子,把上午去小吃街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听完,秦向阳摸着鼻头问:“被跟踪了两次,你都没知觉?”
洪运摇摇头,说:“第一次肯定不防备。第二次我有意把手抄在口袋里,心里也提防着,还带了保镖,但还是没注意谁把钱丢到了我脚下。”
“你捡早了!”秦向阳立刻道,“当时他肯定就在附近观察,你要是不捡那五十块钱,他肯定想别的招,那时你或许有机会抓住他。”
“是的!但当时我没想这么多。”
洪运来回搓了搓手,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早晨我为什么撒谎,而现在又把这些纸条交给你?”秦向阳摇摇头,说:“我理解你为什么撒谎,当儿子的掩盖父亲的罪行,这是人之常情!实际上早晨见面时,我根本没怀疑过你父亲!所以,这对我来说非常突然!我很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洪运点点头,说:“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父亲也一直活得很愧疚,尤其是近几年。说好听的,他多活了十八年,可是说难听的,他是多受了很多年的罪。这些年,他越来越后悔换了别人的心脏,为此害了一条性命,当年澳门还未回归,他是一时糊涂。说白了,他当时那么干,就是出于求生欲望。近年来他的心脏老是无缘无故地疼,可是,却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这让他越来越后悔,动不动就说,那是心脏的主人在惩罚他!这听起来很玄吧?呵呵,是事实。”
“那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因为我母亲。自从几个月前母亲去世,他就突然病倒了,一天不如一天,但他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可以说,他是自杀的!”
“自杀?”
“是的!不吃不喝,不接受治疗,不就是自杀吗?”
“不可思议!”秦向阳道,“看来,你父母感情很好。”
“是的!”洪运叹道,“告诉你一个事实,父亲走时留下嘱托。我这次来内地,不只是寻亲,还要完成父亲的愿望,向公安机关坦白他当年的罪行。”
说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停顿片刻才说:“我父亲说,这个坦白太晚了!但也比不坦白要好,他不想把罪恶带进棺材。我不光要替他坦白,还要找到那个受害者的家人,向他道歉。现在有了这些纸条,我知道受害者是谁了!”说完,他指了指纸条上孙成茂的名字。
秦向阳实在没想到洪福临终竟留下这样的遗愿,他静静地听洪运说完,才道:“向公安机关坦白是正确的选择,哪怕太晚了。但道歉怕是无济于事,我想孙成茂的家属不会接受。”
“我知道!说心里话,在收到这些纸条之前,我并不想替父亲做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一旦公开,受损的,不只是父亲一生的名誉,还连带我洪家现在的一切生意!”
秦向阳重重地点头以示理解,然后问:“那你为什么找我过来?这一千万对你来说并不多。”
“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写纸条给我的人,连同他说的那五个死者,都参与了父亲当年的事。他们到底是谁,当年我父亲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本来,他们也不应该知道我父亲的身份,所以这些年来,这个秘密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现在看来,他们一早就知道我父亲的身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秦向阳坦白地说。
“这里面有一处细节。父亲说,当年和那六个人的交易,是在一辆货柜车上完成的,车上有全套血检设备和手术设备,我父亲就在车上。他们送孙成茂过去时,人还是活的,血检再次确认供体合格后,才动的刀,孙成茂是死在手术刀之下。手术完成后,尸体是那六个人处理的。也就是说,那六个人见过我父亲,但不知道父亲的身份,可是父亲告诉我当时车上少了一份报纸。”
“什么报纸?”
“一份澳门的早报,报上有父亲的报道和照片。”
“你是说华春晓等人拿了那份报纸,从报纸上得知了你父亲的身份?”
“本来父亲也不确定。但今天收到的纸条,已经明确了这个问题。”
“是的!”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找你过来?本来父亲就有遗愿,可我一直不想那么做,但我没想到会收到勒索信息。我不喜欢威胁别人,可是,我也不喜欢威胁我的人!上午收到勒索信息后,我想来想去,就是两个选择,一是配合交出一千万;二是完成父亲遗愿,向你们自首坦白。”
说到这里,洪运长长地呼出口气,说:“我选择后者,我宁愿相信警察,也不相信一个杀人犯!纸条上的信息不是很明显吗?这个人为这一千万,就杀了他的五个同伙。此等不义之人,你说我会配合他吗?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要是那么做了,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你的选择很正确!”秦向阳兴奋地说,“实际上,你选择向我们坦白,至少目前来说我们也会替你保密。问题是你父亲人已经没了,还是自杀的,他的案子怎么处理,我还要请示上级,公事公办,澳门是特别行政区,这里头牵扯到的程序很多,到那时候,恐怕事情就非公开不可了!”
“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毕竟是父亲的遗愿!”洪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问,“那我这事怎么处理?”
秦向阳道:“你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给你们提供线索?”洪运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不瞒你说,你收到的纸条,跟我手上一宗重要案件关系密切!案情不便跟你多说。至于这事要怎么处理,我希望你听从我的意见,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机会,抓住凶手的机会。”
“那要我怎么配合?”
说完秦向阳看了看,道:“纸条说的24小时,截止到明天几点?”
“大概上午九点吧。”洪运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