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炮弹落入海中,半人高的浪掀起来。
嗡——
耳鸣中,柏大殷短暂地失去了听力。
这一切宛如默片中的慢镜头。倒映在柏大殷的瞳孔中,那些轮船浮沉在凶狠的波涛中,仿佛玩具一样,刚刚从港口出发的几艘帆船如同脆弱的豆腐,无声无息地碎成几瓣,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柏大殷喘息片刻,耳鸣消失,铺天盖地的惨叫声骤然涌进他的耳中。
一个年轻人浑身着火,当着两个人的面,惨叫着纵身跃入海中。
柏大殷和柏秀銮惊骇地看着水里挣扎的年轻人。他伸出手,对着柏氏兄妹求救,距离越来越近,柏大殷甚至能看清年轻人苍白手背上的一颗红痣。
“快救人!”
“救人啊!”
柏秀銮动作很快地喊人,柏大殷迅速上前一步。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又一枚炮弹掉下来。
轰!
数米高的浪头重重拍下挣扎的年轻人,几个呼吸后,断肢夹杂在泡沫中翻腾出来,一只手臂静静地漂到柏大殷眼前,苍白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
下一秒,柏大殷发现自己坐在甲板上,声音嘶哑,满脸眼泪。
这是他和柏秀銮人生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惨烈。
两人腿脚发软,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连滚带下了船,跑回岸边。
刚刚还热闹的港口一片死寂。准备上船的人注视着海中哭爹喊娘的浮沉众生,不由得纷纷后退。
柏秀銮牙关打颤,后背一阵一阵冒出凉气,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咱们回不去了。”
两人环顾四周,无数中国人滞留在港口。祖国母亲仍在沉睡中,她远在海外的子民却已经嗅到硝烟的气息。
“难怪父亲要与山东帮讲和。”柏大殷死死抓着柏秀銮的手,“那枚炮弹……是日本人!他们……他们!”
两人对视,惊骇欲绝。柏大殷嘶吼:“日本对中国不怀好意!是战争!他们想挑起战争!”
柏秀銮猛地捂住柏大殷的嘴!
“你还要命不要?”她咬着牙训斥弟弟,“咱们回去找父亲!”
两人急忙乘坐汽车从港口折返。
仁川已经变了样子。
几家华人商店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的泰怡号仅突兀着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大街都是焦糊的味道,哪里还有繁华的样子?
路边,一群朝鲜人围着地上的人连踢带打,血渗在万泰和号铺就的青砖路上。
柏秀銮突然惊叫一声,眼泪掉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车窗前倾:
“那个被打的,是不是泰怡号的孙经理?”
柏大殷猛然拉回柏秀銮:“他已经死了。”他脸色发青,“我不明白,孙经理何时对不起他们?”
这个疑问落在空气中,两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战争没有道理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