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到西边的庑廊下立定了,双双朝外看着烈日当空下的通道。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各府小吏捧着签文穿梭往来。
赵栩笑着说:“张大人,你现成的太子岳丈甚至日后的国丈不做,这是要借着我谋划什么?不如明说了罢。”
张子厚摇摇头:“小女一介女流,见识浅短,管紧一些就好了。我明日上书后,便违背了蔡相的意思,恐怕日后在朝中难有立锥之地,应该会派我出使吐蕃甚至西夏。然张某不惧。”
赵栩虽然通过舅舅早猜到了张子厚是蔡相的人,听他自己说来,只笑了笑:“张大人这是何苦?”
张子厚转过身又行了一礼:“微臣从枢密院节略上看到了殿下治军的手段,爱民的仁心,深深拜服。子厚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殿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也有治国安邦之才。良禽栖木而居,故微臣顺大义而行。殿下自己都没有斗志的话,子厚要为殿下可惜,为赵家列祖列宗可惜,为大赵可惜。但张某仍然要尽做臣子的本分,向太后娘娘举荐殿下。官家能以配军为太尉,大赵岂可因太尉舍明君?本末倒置之事,微臣认为不妥。”
他缓缓抬过头来,看向眼前眯着眼的少年,笑问:“殿下是对张某动了杀机吗?”
赵栩缓缓松开紧握的手,他的确动了一念杀机。
赵栩转头看着天:“多谢张大人一番好意了。你想要借我和太尉的力去对抗蔡相和苏相,这算盘恐怕打不响。”
张子厚凝视着他的侧影:“张某有位故人曾说过:凡事若不失大义,尽可以不择手段。当年微臣一时不察,害了故人性命。这些年始终记得大义二字。张某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微臣如果图富贵权势,听蔡相的话将女儿嫁给吴王即可,节度使或宣徽使总能捞上一个。就算不靠这个,跟着拥立吴王,总也能在枢密院继续一展抱负。只是这两年,蔡相已经背离了杨相公变法的初衷,张某不得不另辟蹊径。”
张子厚叹了口气:“张某和旧日变法一派决意拥立殿下,是因为此时的天下,需要殿下这样的人。殿下如果认为舍弃太子一位可保你舅舅平安,或者可以安然做个亲王终老。张某只能说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只有殿下你自己到了那个位子才能保住所有你想保住的人。就算太后娘娘固执己见,还有定王殿下这位宗室元老,会站在殿下这边的。”
老定王竟然会支持张子厚?难道张子厚这短短几年竟然可以和蔡佑苏瞻三足鼎立了?赵栩轻轻摇了摇头。
张子厚笑道:“吴王怯懦,心地狭窄。苏瞻无识人之明,也过于自信了一些。蔡相看似败在他手下几次,却只是伤了些皮毛而已。殿下应该知道,苏瞻一丁忧,蔡相进宫抱着官家的腿哭了一场,就又起复了。蔡相揣摩官家心思的本领,远胜苏瞻。虽有太后在,日后吴王登基,假以时日,苏瞻必会败在蔡相之手。以吴王之昏庸,蔡相之偏离。陈太尉危矣,殿下危矣,大赵危矣!”
赵栩抿唇不语。
张子厚道;“如今两浙大乱不说。短短四五天,京东路望仙山也出了反贼,青州失守。济南府也出了反贼,铧子山被占。张某两日后就要奉太尉之命去青州招安。殿下在河北两路也见到了百姓之苦。苏瞻只以为是杨相公变法遗留的恶果导致的,却不想想吏治败坏、军中腐败,究竟是法坏还是人坏?张某以为乱世用重典,需有雷霆霹雳手段才行!”
赵栩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多谢张大人看重六郎,可惜六郎当真无意此事。张大人保重。”
张子厚看着他远去地身影,走下台阶,阳光将他的身影投成短短地一截,藏在他身后。他笑了笑,抬起头朝着那一匹日光轻声说:“十四岁,就这么沉得住气,有勇有谋。你说我如今看人的眼光可比得上你了?”
午后,喧闹的汴京城终于稍稍安静了一些。孟府的牛车在陈太初的护送下回到了翰林巷。
四娘面色苍白,被翠微堂的女使送回听香阁,并没看到莺素。她一个激灵,想起六娘所说的那些事,想起自己每次只要一哭,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九娘就会伸手帮她,她忽然一把抓住九娘:“阿妧,到你屋里去,四姐有话要同你说!”
半晌后的东暖阁里,九娘面色凝重地问:“四姐你先别哭,你说哪个姓阮的要逼你给吴王做妾?是姨奶奶还是你姨娘?”
四娘垂泪摇头说:“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叫阮玉郎的,说是我姨娘的哥哥,就是那个演青提夫人的伶人。他胁迫我去见蔡相,说要将我许给吴王做妾室,不然就要把我嫁给程之才。而且翁翁肯定也知道这事,要不然好几次娘看中的人家,怎么会都给青玉堂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