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凝视着慕灼华乌亮而濡湿的杏眼,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忐忑和担忧,她微微抿着唇角,下意识地捏住了袖口等待他的回答。
刘衍轻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盼望着我离开……”
“才不是!”慕灼华脱口而出否认道,迎着刘衍探究审视的目光,她又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陛下……一定不会让王爷离开的。”
刘衍唇角微翘,怅然道:“陛下年至弱冠,总该独当一面了。”
慕灼华咬了咬唇,嗓子有些发涩,分辩道:“陛下初登大宝,最是需要亲近之人帮扶,这满朝文武,也只有王爷是他最信得过的。王爷若是离开,朝中大臣自恃年高德劭,于国有功,恐怕会为难陛下,陛下便会寸步难行……”
刘衍凝望着慕灼华有些郁郁的小脸,不禁喉头一紧,哑声道:“那你呢……”
“啊?”慕灼华一怔,“我怎么了?”
“我若不在定京……你也要自己多加小心。”刘衍把真正想问的话藏起,轻声问道。
慕灼华的心口仿佛被人拧了一把,酸得跟青李子似的,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道:“有劳王爷费心了,下官如此会逢迎拍马,见风使舵,官场之上定然是人见人爱。更何况,现在陛下他如此信重我,将来君臣一心,必然是官运亨通。”
刘衍想到往日慕灼华对他百般讨好千般柔顺的乖巧模样,想到她要以这副姿态去对待其他人,心中便仿佛生了根刺出来。
慕灼华却没有察觉到刘衍的不悦,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沈惊鸿被擢升为吏部侍郎了,这从龙之功果然是一飞冲天,不过昨日我见到沈惊鸿,他偷偷告诉我,陛下也打算提拔我,只是还没想好合适的位置。沈惊鸿让我去吏部共事,我可不想去,和他在一起,容易被宫女敌视,没有饭吃。”
刘衍想到沈惊鸿曾经与慕灼华传出过流言,虽然他知道是误会,但沈惊鸿惊才绝艳,俊美不凡,两人年纪相当,同朝共事,确实……
刘衍心里又多了根刺。
慕灼华小嘴还在叭叭说着,说得刘衍心头长满了荆棘……
夜已深,定王府的书房灯火却依然亮着。
刘衍认真听完执剑的回报,疑惑地敛起眉:“如此说来,那三人也不是太后派去的,反倒是北凉人的嫌疑最大……”
慕灼华遇袭一事在刘衍心中始终是个结,他本是怀疑昭明帝,后来昭明帝的嫌疑洗清了,便是太后嫌疑更大。事后刘衍一番推敲,却觉得仍有疑点,便让执剑继续追查。不想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北凉使团访京的时候,有人见过那三人与北凉人接触过。
刘衍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定京潜伏着不少北凉细作和刺客,这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北凉王都都有陈国的情报组织,这是两国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一个情报组织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渗入上层的高级细作,也有埋伏在民间的棋子,那三人就算是北凉细作,恐怕地位也不高。一是身手一般,二是对定京街道不熟,而且才进京一年,恐怕也是新棋子。
执剑对北凉之事分外上心,他皱眉道:“难道是耶律璟要对慕灼华不利?”
刘衍了解耶律璟,他摇头道:“不,如果是耶律璟出手,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务求一击即中。”
“王爷。”执墨出声提醒,“定京还有一个北凉人。”
“你是说……”刘衍眉梢一挑,“静安公主。”
执墨道:“静安公主,如今便住在柔嘉公主府中。”
刘衍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那日,她便是从柔嘉公主府离开后遇袭。码头离公主府不远。”
“若是临时起意伤人,便会就近召集可用棋子。”执墨道,“静安公主的嫌疑,最大。”
刘衍认可执墨的判断,只是却暂时想不通静安公主这么做的动机。
“执剑,让人暗中盯着耶律真。”刘衍吩咐道。
执剑道:“属下领命。”
执剑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刘衍,刘衍察觉到他神色异常,开口问道:“执剑,你还有话要说?”
执剑憋不住问道:“王爷,偷换遗诏之事,真是北凉人做的吗?”
刘衍曾经打着这个借口镇压了支持刘瑜的赵家一脉,还清洗了一番京中的北凉细作。执剑对北凉素有深仇大恨,他抓了好些个北凉细作,严刑拷打之下,也没问出个究竟。
刘衍听执剑这么问,淡淡一笑,说道:“目前来说,这个罪名他们背最合适。”
执剑道:“王爷觉得不是他们?”
刘衍摇了摇头:“证据不足,难以确定,这也是本王执意留京的原因之一。太后已死,但却有许多事仍有疑点。”
“第一,上元夜给我们的情报组织透露云想月下落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做?”
“第二,太后是怎么死的?”
“第三,皇宫是怎么烧起来的?”
“第四,矫诏是谁换的?”
刘衍一一数下来,三人的脸色都是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皇宫这场大火,没有烧掉过去的一切,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迷雾。”刘衍心事重重,眉心蹙起,“有人想逼本王离京,但这些疑点没有查清,本王不放心陛下安危……”
还有她……
隐藏在重重幕后的人是谁,是一个人,或者是许多人……
御书房里猛地传出重物落地之声,将外面的侍卫太监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紧闭的门扉。
总管太监轻轻摇头,众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新帝刘琛正在发火,但好在有定王在,总是能平息的。
刘琛的手重重排在紫檀木的桌案上,奏章扫落了一地,他剑眉拧起,黑曜石般的瞳孔中燃烧着怒火。
“这群老匹夫!”刘琛气得咬牙,“朕说什么,他们都有一百个借口来驳回!”
刘衍上前,捡起了其中一封奏章。
前两日刘琛在朝上提出要修缮失火的宫殿,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算计了一番,有理有据地上了一份奏疏,一说国库空虚,库银有限,要缩减开支,二说历代国君后宫空虚,许多宫殿本就荒废,无人居住,修新的宫殿纯粹是浪费,这么算来算去,只同意了两三处宫殿的翻修。
刘琛怒道:“太后寝宫不修,他们让太后住到哪里去!说什么库银有限,这些年没有战争和天灾,国库充盈得很,他们这些当官的有钱盖别院,朕要给太后修寝宫难道都不行吗!”
刘琛的提议乃是合情合理,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奏疏更是言辞恳切,一副为国为民的忠臣之言,刘琛若是不允,便要被骂昏聩奢靡。他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又怎么比得上这些会打官腔的老狐狸。
“皇叔,此事你要帮朕!”刘琛求助地看着刘衍,“只要你发话,他们便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