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玉兰花开满的大街小巷的春天,牛二的拖拉机报废了,发动机大修的钱曹东方答应要出,李满月又答应把自己家二婚表妹介绍给牛二,酒气熏天的牛二才作罢!
虽然这样,齐爱华一家还是搬走了。
某个孩子们放假在家的周末,一辆蓝色的小卡车,开足马力,越过了枯水期的青梧河,停在了巷口。
那一天,曹东方值班。
所以,屁股尚未痊愈的两个男孩,才敢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眼巴巴的目送齐家人离开。被送给了隔了两个路口邻居家的黄狗球球,一直在远处焦急地汪汪大叫着。
胳膊上跨着小小包裹的齐妙一步一回头地看向黄狗叫声传来的方向,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跟曹智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坐在门墩上的老太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的黑发又长出来了,贴着头皮,很久了,也没心情去染。
眼见齐爱华一趟趟地往车上搬东西,老太爷有心想去帮忙,却始终没能迈出第一步。
最后,看到齐爱华要锁门了,才咳嗽了一声,背着手,硬着头皮走上去,叹道:“华子啊,等过一阵子就回来,你也知道咱青梧村人的揍性,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那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我把话撂这里了,以后,不论你和东方变成啥样,还是不是兄弟,我都是你爷,是孩子的太爷爷!”
听了他的话,齐爱华眼眶一热,险些掉泪,他头也不敢回,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便扛着最后一包行李,向着卡车走去。
“齐妙,你们还会回来吗?”
终究,曹智还是朝着这边喊了出来。
他的小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辆小卡车的轮子给扎了。
齐妙却没有说话,只能听话地张开双臂,被爸爸抱上了车厢,和姐姐坐到了一起。
车子开动那一刻,背对着青梧村的齐爱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身后,球球还在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可是,车子越行越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齐爱华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在更衣室里换完装准备坐钢索猴车下井的曹东方,把前来检查安全隐患的保卫科长李建国给揍了。不知为何,那一天,一想起齐爱华就要搬走,他没来由的烦躁,三下五除二,便把李建国打成了国宝,几个工友拉了许久才拉开。
李建国被从地上拉起来后,便哭着,去找姐夫告状了。
矿长周长生的处理决定即粗暴又简单,停职反省,什么时候上班,另行通知。
那一天,被停职的曹东方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矿上的百货店里买了一瓶老酒,一包蚕豆,骑车到青梧镇附近时,停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喝了个痛快。一斤老酒快要见底的时候,两眼迷离的他开始自言自语地说胡话:“爱华啊,你可真够小气的,不就一个儿子吗,咱不是有仨吗?他们都是你儿子!”
“不……不,是我小气,我他妈连一个都舍不得!”
“你调了班,搬了家,怎么?青梧镇以后就不来了?家不要了?”
曹东方抽了抽鼻子,早春的风在河口侵浸了湿气,吹得他脖子发凉,想起这些年来曹齐两家发生的一幕幕,眼角居然微微湿润起来。
“哼,还要跟我比,比谁家的孩子有出息……我告诉你,谁有出息我都高兴,我就怕他们几个跟咱俩一样,一辈子窝在暗无天日的苦窑里,连李建国那样的皇协军都敢欺负咱们。我告诉你,以后,不论他们谁有能耐,到最后,肉都还得烂在咱们这两口大锅里!”
曹东方说着话,把酒瓶举过了头顶,将残存的几滴酒倒进嘴巴里后,歪歪斜斜地站起了身,去路边取车。可是,他骑了不到20米,却连人带车一下子扑到了路边,于是,扶起车来再骑,行了没几步,又倒了下去。
如此这般,摔了几次之后,曹东方的牛脾气反而上来了。
“治不了齐爱华还治不了你?”
曹东方的嘴巴里骂骂咧咧的,索性,直接把那辆百十斤重的老式自行车扛在了肩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曹东方扛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看见齐爱华家的大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又难免一阵心酸。他酒气熏天地撞开了大门,两个儿子看见爸爸喝醉了回来,连忙过来接车,那一刻,曹东方的心中又难免泛起一阵暖意,突然有些后悔前两天打孩子的事情来了。
“今天怎么那么早下班啊?”
正在揉面的李满月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停职了!”
“为什么停你职啊?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是不是又喝酒了。你前几天不还说要戒酒,要给孩子当个好榜样吗,怎么这又喝那么多?”
闻到了丈夫身上的酒味,李满月用沾满面糊的双手,猛推了几下曹东方的脑袋。
“什么呀,酒是停职后喝的!我把李建国给打了,嘿嘿,一对熊猫眼!”
“我看你是胆肥了呀曹东方,周长生的小舅子你也敢打?你不知道他是你们三矿的大内总管吗?”
“总管?他爱管谁管谁,管我,我就揍他!”
曹东方酒意未消,此时,已经拧开了院子里的自来水管,也不管水凉不凉,低头,咕咚咕咚便牛饮起来。看他这样,李满月又忍不住心疼地在他后背上甩了两巴掌。
喝了一肚子凉水后,曹东方坐在了大儿子搬过来的马扎上,眼睛向齐家的方向一瞥:“真走了?”
“走了,拉了一卡车行李,早上走的。”
曹义蔫头耷脑地回答着。
“也好,走了就没人说齐想那孩子闲话了。从今天开始,人家就是城里人喽!”
说到此,曹东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曹义道:“我可告诉你小子啊,等暑假过了,去五中上学了,你也算是个城里人了。你可得给老子好好学,不能被齐思给落下。到时候,齐爱华回来了,咱得让他瞧瞧,老曹家说话算话。还有曹智你小子,我不指望将来你能考上大学,但也给我把尾巴夹紧喽,作奸犯科的事情,咱们曹家祖上就没做过……”
见爸爸喝多了,两个孩子也不敢狡辩,只悻悻地答应着。
此时,去桥头给人家算命的太爷爷回来了,看见曹东方又喝得醉醺醺的以后,骂了一句,把马扎往地上一丢,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丢到了曹东方怀里:“喏,把这钱给牛二,去修他的破车!”
“爷,这是你今天赚的?”
“嗯!”
“我的爷,这一天二百块,也太多了,您又把哪个冤大头给坑了?给给给,这钱我可不敢要,够我挖一个星期煤了!”
二百块钱对于曹东方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酒也被吓醒了一半,以前,老头子给别人算命,也就赚点小钱,赚包烟钱,如今,一下子把200元甩他面前,他还真觉得有些烫手。
“周长生他老婆,看我算的准,心甘情愿给的,干净的!”
老爷子瞧不上曹东方那点出息,背手进了屋。
“什么?矿长妇人也搞封建迷信?”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屋内传来老太爷一句话,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今天,曹家老少的心情都不好。
曹东方一听钱是周长生老婆给的,想起今天周长生停了自己的职,便不再觉得有任何不妥,连忙把钱揣进了怀里。与此同时,伸手戳着两个儿子的额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啊,一桶水,几百块,比柴油可贵多了!”
教训完两个孩子,曹东方还是不放心,便跑回了屋,站在爷爷门口朝里面问话:“爷,周长生他老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钱啊?还有,你怎么认识我们矿长老婆的。”
“我怎么认识的,猜呗。她说听说我是老神仙,慕名而来,这年头,能坐着小汽车来算命的,又在青梧镇附近,肯定是你们矿上的人。”
“那也不能证明是周矿长的老婆啊!”
“我问她,家属是不是在矿上工作,她说是,老公和弟弟都在三矿。我一听,就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我掐指一算,说她老公在矿上一言九鼎,弟弟是保着他的秦叔宝。她一听,全对上了,还说我是神仙下凡……”
“嗨,您就是蒙呗。也是,蒙对了有钱挣,蒙错了,就再继续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