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英摇头,一边放下手中的竹匾,拿起另一个翻,一边说:“不,四次。早上两次,下午两次。”
“那你一整天不用干别的,光翻药就行了!”
“不行,”张行英有点心虚地说,“还要切药、碾药、捣药、煎药、炮药、蜜炼……我做不太利索,老是完不成师父交代的活儿,所以每天得早些起来,晚上也要迟点睡。”
“你爹好歹也是坐堂大夫,怎么都不带你一下?”
张行英泄气地摇摇头,说:“我爹年迈多病,无法来坐堂问诊了,如今端瑞堂肯收我,给我个活干就不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说话间又翻了三四个竹匾。
周子秦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别翻了,走吧走吧!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这端瑞堂会这么压榨人!”
张行英赶紧抢住差点翻倒的竹匾:“去……去哪儿?”
旁边那个老头儿见他们不理自己,大怒:“张行英!给我仔细点干活!干不完别怪我赶你走!”
“赶什么赶?告诉你,不干了!”周子秦一把拉起张行英转身就走,“左金吾卫等着他呢,谁有空在这儿听你叨叨?”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左金吾卫?开玩笑呢!能进那里的人非富即贵,这小子凭什么?”
“左金吾卫就要他,你管得着吗?”周子秦丢下一句,不屑看他一眼,“等张二哥混个两三年,转去神策军,气死你!”
老头儿真的快被气死了:“痴人说梦!张行英,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张行英一脸踌躇,但黄梓瑕却看到他的眼睛亮了,手中的竹匾也终于丢掉了。
“好啦,一句话,去不去?”周子秦拍着他的肩,俨然已经是他兄弟的模样,“就你这身材,你这一身霸气,不去神策军简直是他们的损失啊!”
“去!”
左金吾卫兵曹参军事许丛云豪爽开朗,他与周子秦自小认识,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他与张行英闲扯了几句,知道他之前在夔王府仪仗队,便问:“夔王身边可都是千挑万选的人,你既然能被选中,必定是极出色的,可现在怎么又出来了呢?”
张行英一时犹豫。黄梓瑕赶紧说:“张二哥是时运不济,刚好在扈从时闹肚子,结果落在后面了,不巧又被发现,所以才被发出来了。”
许丛云看着黄梓瑕,问:“这位公公是……”
“是夔王府的杨崇古杨公公,如今夔王爷身边的近侍。”周子秦说。
许丛云顿时又惊又喜:“啥?莫非就是破了四方案还有夔王妃案的那位杨公公?真是失敬,失敬啊!”
张行英在旁用力点头,崇拜地看着黄梓瑕。
周子秦也肯定地说:“对,崇古很厉害的,仅次于我最仰慕的黄梓瑕。”
黄梓瑕清清楚楚地看到张行英的笑脸变得僵硬了。她只好谦虚说:“哪里哪里,只是凑巧。”
许丛云抬手用力拍拍张行英的背,一直站得笔直的张行英被他的巨掌拍得几乎要把肺都吐出来了。
“既然有二位担保,而且他当初能进夔王府仪仗队,相信身体和家世背景应该都没有任何问题。这样吧,你这一两个月先跟着大家走走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下个月知照了王都尉之后,正式编入名册,这事就算定了。”
张行英这下就算被他拍得心肝脾胃肾都吐出来也是心甘情愿了。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会站在那里傻笑。
黄梓瑕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张行英,如今张行英处境改善,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去蜀中,不再亏欠于人了。
大事商量完毕,周子秦呼朋引伴,左金吾卫几个队长都被叫上,由他做东,直奔酒楼而去。
身为穷人的黄梓瑕和张行英压根儿就不敢跟这个纨绔子弟抢,免得这一桌酒席要自己卖身筹钱。
也不知运气好还是差,一伙人一出门就遇见了王蕴。
“王兄!”
“王都尉!”
众人赶紧打招呼,一看他身后还有一位面容俊美的男人,正是驸马韦保衡,赶紧又纷纷上前见过,有喊驸马的,有喊韦大人的,一时间衙门口热闹非凡。
韦保衡脾气甚好,笑眯眯向众人点头致意。王蕴则瞥了黄梓瑕一眼,不深不浅地笑问:“子秦带杨公公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周子秦赶紧拉过张行英,说:“我听说许大哥那里缺人,所以给引荐了一位。这是张行英,家世清白,身手利落,你看,长相也是百里挑一的,而且和崇古也很熟,绝对可以的。许大哥说先试一个月,若可以的话再向你上报,到时还请王兄多多关照啊!”
“杨崇古介绍的?”王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周子秦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毫不知情,还笑着点头。
张行英更是只顾着紧张地向王蕴行礼。
王蕴一抬手制止,说道:“子秦,原本许队已经答应他留下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所有兄弟进出,我一般也不干涉。但是这位兄弟这事,恐怕不成。”
周子秦顿时愣住了。其他人也没想到王蕴会忽然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个个面面相觑。
王蕴见众人这样,又露出一丝笑意,说:“倒不是有意为难这位兄弟,只是你们都知道我即将调往左金吾卫。任职之际,我欲为左金吾卫设一个标准,既能考验新兵素质,又不至于伤了和气,只是还未来得及和大家商议。”
左金吾卫有些人确实只会上马,就为了混几年资历而托关系进来的。此时听说王蕴有办法卡住不合格的,又不伤和气,众人都赶紧追问他是什么办法。
王蕴目光上下打量张行英,又着意看了看他的手,说:“马缰痕迹犹在,想必是会骑马的,必定也会击鞠吧?”
击鞠就是大唐皇室风行的马球,张行英自然也会,点了点头。
“击鞠出色的人,马上马下的身手不必说,对马匹的控制操纵也定是上佳。不如明日你们寻几个人组一队,左金吾卫也会召集几个善于击鞠的,到时候我们比一场,既不伤了和气,又能检验一下张兄弟的身手,你看如何?”
王蕴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拍手称赞。废话,未来上司说出的话,谁敢不附和不叫好?什么“都尉高明”“高瞻远瞩”“为左金吾卫解决后顾之忧”这类的话到时就不要脸地往外蹦。
王蕴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风和煦,笑着朝张行英和黄梓瑕看了一眼:“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么明日卯时,静候诸位。”
“岂有此理!王蕴这坏蛋,平时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居然拆我们的台!”
回来的路上,周子秦带着他们去看左金吾卫击鞠场。他双手叉腰站在场边,望着平坦的沙地,表示很郁闷。
“谁都知道他要被调到左金吾卫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名正言顺嘛,居然还想出这么个歪主意!”
张行英迟疑地说:“但是……但是我觉得王都尉说得有道理,左金吾卫职责重大,审核严格也是应该……”
“你还没进左金吾卫,就先别站在王都尉那边说话了!”周子秦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左金吾卫的人的击鞠功夫可算是京城第一?每年京城各个衙门击鞠比赛,左金吾卫夺魁毫无悬念。你说,就你一个平民百姓,上哪儿去拉人帮你打这一场?这不是必输无疑嘛!”
必输无疑吗?
张行英也有点怔愣的模样。
“也不是说输了就不要你,但如果我们不能打一场漂亮的马球给他们看,卡你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周子秦点着手指,说,“一支击鞠队起码得五个人吧。崇古,你会击鞠吗?”
黄梓瑕点点头,说:“打过。”
“行英,你行不?”
张行英点头:“我也打过。”
“还差两个人……”周子秦蹲在击鞠场边的柳树下,扳着手指有点痛苦地点数,“叫谁好呢……京城里击鞠最有名的几个人我想想看……”
“昭王爷。”黄梓瑕忽然说。
周子秦点头:“没错,昭王击鞠的确厉害,不过一般人谁能请得动他?别说请他了,他整日不在府上,见他一面都难……”
还没等他说完,黄梓瑕已经按住旁边的栏杆,飞身跃入了面前的击鞠场。
场上一场球刚刚打完,黄沙还未沉淀,犹有一层尘埃还飘浮在半空。她却视而不见,直越过沙尘,向着对面场边的休息所在跑去。
听到她跑来的声音,正在挑选球杆的那两个人回过头。
周子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昭王?他怎么……这么巧,刚好和鄂王在这里?”
只见黄梓瑕对着昭王李汭施礼,周子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昭王脸上带着笑意点头,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球杆递给了她。
黄梓瑕一手持杆,一手挽住旁边一匹马,一个翻身便上了马。昭王也上了另一匹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向着一个孤零零摆在场地正中的球飞驰而去。
周子秦赶紧从场边跑过,凑近站在旁边含笑观看的鄂王李润,问:“鄂王爷,他们……这是在干吗?”
李润含笑道:“杨公公与昭王赌赛呢,看谁能先进一个球。”
杨崇古莫名其妙要和昭王赌什么赛,周子秦一头雾水,又问:“赌赛的彩头是……”
“还没说,只说赢了之后昭王要答应他一件事。”
周子秦失笑:“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要不是他声势这么嚣张,昭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答应呢?你也知道昭王最受不得激。”
说话间,两匹马已经冲到场上那球的左右,两人都是快捷绝伦,几乎不相上下,同时到达。
两柄击球杆同时击出。昭王的球杆直击向小球下部,而黄梓瑕的球杆却在中途转而拍在他的球杆上。
“咔”的一声,两根球杆拍在一处。黄梓瑕没能完全阻止昭王的去势,却因此将球被击出的力道减缓。在昭王看向飞出的球的一瞬间,她已经提马奔向急速下落的那个球。
球正落在球门不远处。周子秦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差点被昭王一下子就进球了。
众人正等着看她带球冲向昭王那边的球门,而昭王也勒马站在自己这边场上,举着球杆指着她笑道:“杨公公,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