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怀抱着婴儿的粗壮妇人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显然是被显形时的噼啪爆响给惊到了,她脸上带着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的表情,手里拎着一根足有普通人手腕那么粗的擀面杖——看来她这两天连睡觉都不敢松开它——似乎是打算跟缭绕在她家中的古怪之物拼了。
看到是自己的丈夫和学院门前镇的实际管控者,妇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擀面杖咚得一声掉在地上,捂嘴带着哭腔说道:“感谢上帝!”
“上帝不在此处,布什内尔夫人。”卡珊德拉冷笑,“但你依旧可以放声赞美,因为碎星将军亲临了!”
“耶稣基督啊!”布什内尔夫人的哭声更明显了,“哦,全知全能的仁慈上帝,求求您保护我免于这亵渎之词吧!”
拉塔恩瞥了一眼客厅电视机上方的耶稣受难小雕像,看向面露尴尬之色的奎特:“你全家都是信教的?”
“是的,清教徒,我们一家都是。”奎特无力地说,“但显然,上帝并没有对我父亲显露他的仁慈……”
卡珊德拉布满地哼了一声:“迷信的家族。早知道就不让我的大狮子抢你家上帝的活了。”
“小毒蛇,既然全知全能的上帝管不了,那就让既不全知也不全能的我来管罢。”拉塔恩的目光落在布什内尔夫人身后,从夫妻俩的卧室里走出一名半大的男孩和一名稚嫩的女孩,算上布什内尔夫人手里的男婴,奎特一家儿女双全,本该十分幸福。“早上好,小朋友们,你们叫什么呀?”
女孩怯生生地缩到他哥哥身后,这半大男孩倒是有胆气得多:“我叫皮特,我妹妹叫露易丝,我的小弟弟是亚伦!”
“亚伦……”拉塔恩眼中闪过浮光掠影般的画面——饱受战争之苦的无助人民,贪婪残暴的犹太猪猡,散发死亡气息的冰冷枪口,如火焰般招展的纯洁羽翼——他的预言能力不由自主地发动了,穿越十余年的光阴,看到了妇人怀中那尚在襁褓之中的稚童的最终结局。
“亚伦·布什内尔。”猩红君王低语,碎星将军怀着敬意缓缓点头,“这是战士的名字。”
半大男孩似懂非懂。奎特催促他的妻子和孩子们赶紧下楼,不要浪费时间收拾东西。他站在次卧的门口,局促地问道:“老板,需要我留下来做什么吗?”
“叫我拉塔恩就可以了。不用,你和他们一起出去吧,免得房间里这东西用些鱼死网破的阴湿手段。”
拉塔恩推开次卧的门,简朴的房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从生活痕迹中能看出居住者还残留着一些军营里带出来的习惯。房间一角放着一台木头外壳的老式电视机,中央摆着单人床,床头上方钉着一块木匾,上面用白色的涂料写着:上帝给予我们一切。
床中央,身材走样但依旧十分健壮的白发老人直挺挺地躺在被子上,老布什内尔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几乎没留下几分活人的气息。但他还残留着一点知觉,拉塔恩开门时,他费力地将眼球转动过来。
“路易斯·布什内尔。”拉塔恩蹲下来侧身挤进次卧的门,佝偻着背站在床尾,他发现自己此时的形象居然和民间传说中的死神有几分相似,都穿着黑袍,都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行将就木之人,“你是一名参加过二战的军人。”
老布什内尔缓慢滞涩地眨了一下眼睛,这代表:是。
“两岁时抓着火车的把手从朴茨茅斯一路晃荡到了伦敦;三岁时经历火灾而依旧毫发无损;四岁溺水被及时救起;五岁和朋友赛跑时被车撞到却安然无恙……”拉塔恩梳理着老布什内尔的经历,念着念着给自己都念无语了,“你可真是既幸运又命大,难怪参加二战时被日军抓进战俘营后还能全须全尾地跑出来。”
老布什内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用力地眨了眨眼。
“不想提起那段经历吗?也是,毕竟那些畜生的手段残忍地令人发指。”卡珊德拉坐在床边,轻轻拍打老人伤疤纵横且没有指甲的手掌。她声音低沉,话锋狠辣。“唯一需要承受这些痛苦的,本应该是那些畜生才对。”
老人眼球快速转动,连眨好几下眼睛,这是一段摩斯电码,他身为军人时的技能至今依旧还保留着。这段长短交错的电码的意思是:有一张脸。
“脸?”拉塔恩并不意外,他已经锁定了那沸腾焦烂之物相对于现实空间的位置,只是想搞清楚这东西出现的原因,“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它的?”
老布什内尔:在电视上见过之后,它如影随形。813频道,它就在那里。
拉塔恩拍了拍那台老式电视机的木头外壳,闪烁着噪点的屏幕随之亮起,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伴随着防晒霜的广告出现在屏幕中,美艳的女人正将黏腻膏体涂抹在自己麦色的光洁小腿上,脸上带着些许挑逗的神情。
拧动换台的旋钮,拉塔恩看着电视屏幕左上角的数字:810——811——812——814。813频道不见了,更像是被刻意隐藏起来。
“垂死挣扎。”猩红君王淡淡地点评道,“老先生,你认为你看到的东西是幻觉吗?”
老布什内尔:不,它就在窗户上。
卡珊德拉扫了空荡荡的窗户一眼,翡翠般的绿眼睛下浮现出紫红战纹。拉塔恩追问道:“麻烦你形容一下那张脸的样子。”
老布什内尔:被严重烧焦,并不是主。
“除了脸之外,还有其他的怪异之处吗?”
老布什内尔:我听见了很多人的尖叫声。
“就像你当年在战俘营里听到的那样?”
老布什内尔:还有号角声,永不停止。但主与我同在。圣经诗篇91:10。
“‘灾害不会袭击你,祸患不会挨近你的家。’”拉塔恩背诵老人所提及的这一段的内容,哑然失笑,“你的主把你驯化的很好,可惜主子不会在意家畜的死活。看看你床头上面的文字吧。”
老人向上旋转眼球,用白色涂料写着“上帝给予我们一切”的木匾不知何时变成了……
我能看见你。
空气中弥漫起腐肉沸腾焦烂的恶臭,空无一物的窗户下方缓缓升起一张仿佛被火焰烧蚀过的扭曲面孔,倒三角型的崎岖头颅中刺出数条黑色的毛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下面是大得畸形的无齿漆黑口腔,脑袋下面连接着长长的毛刺横生的身体,这恐怖的形象让老布什内尔眼神中浮现出极致的绝望。
刺耳的号声回荡在房间内,沸腾者蠕动着无齿大嘴,用呜咽般的声音低语道:“你会听见千万人的笑声,你会听到号角奏出欢乐的乐声。生命的鲜血将流到我们所有人身上,我们将会一起,保持平静。一起来吧,一场国王的盛宴;一起来,被爱和纯粹联系在一起。保持平静。”